來客中,老陳有點口吃,老張因為感冒有些鼻塞,老田咬字不清,老李一說錯話就會臉紅,這些都為談話增添了不少趣味。
在談話的間歇,林語堂必定要給大家泡上一壺上好的鐵觀音,而整個談話期間屋子一直是煙霧繚繞,那些不吸煙的人也要被迫吸入不少二手煙,但在這樣快樂的氣氛中大家誰都不會太在意。有時候,賢惠的女主人還會給大家端來一碗碗拿手的廈門線麵,讓眾人既享耳福又飽口福。中國文人幸運的地方在於他們往往有一個賢內助,蘇東坡和金聖歎的妻子會在他們和好友聚會又手頭緊的情況下把自己頭上的金簪拔下來讓他們換酒喝。而蘇格拉底就沒那麼幸運了,家裏的悍婦常常讓他寧願跑到市場上跟閑人聊天或發表演講。不過這兩者殊途同歸,最後都成就了他們的偉大。
談話的內容天南海北,五花八門,“狐精、蒼蠅、英人古怪的脾氣、東西文化之不同、塞因河畔的書攤、風流的小裁縫”這些都是理想的話題,但更多時候是“忽而東忽而西,想著便談,並無一定的題目”,隻要態度閑適、親切,放鬆就可以。林語堂認為好的談話如麵對一個在河邊洗滌衣服的姣妍少女,穿著極淡雅的布衣服,頭發或者有一綹拖在前麵,衣服上或者有一顆紐扣沒有扣上,令人見而生愛;壞的談話如一個打扮過分、塗脂粉抹得太濃的妖嬈女人一樣,令人避而遠之。
這就是林語堂心目中的“談話的藝術”。林語堂並不滿足這樣的談話僅限於室內,他認為這樣的談話隨時隨地可以發生,有時是坐在農家的木桶上,有時是於風雨之夕的航船中,有時是在清晨車站的候車室裏。
圍爐夜話
中國曆史上最完美的會話場景毫無疑問是“圍爐夜話”: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三兩個好友圍著爐火而坐,溫一壺老酒,煮一鍋狗肉,飲酒微醺,豪啖狗肉,放言而談天下事,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講到痛快的時候也不妨拿起燒火棍敲打酒壺歌一曲“大風”,直到把酒壺的邊緣敲出缺口。
當然,這樣的談話不僅僅限於好友,也常常發生在一家人之間,一天的勞作之後,偶爾一個晚上圍著爐火嘮嘮嗑,是一個不錯的溝通感情的方式。圍爐夜話,溫馨,浪漫而富有詩意。
遺憾的是,這樣美好的場景在林語堂那個時代已經漸漸地走向沒落了,林語堂說:“現在許多人都以為圍爐聚談或坐桶聚談的談話藝術,已因今日事業生活的速度而喪失掉。”他認為汽車的出現標誌著人類進入一個快節奏的時代,從而給真正的談天藝術帶來了滅頂之災,因為“隻有在有閑的社會中,談話藝術方能產生”。
其實,比汽車更可怕的是電視的發明,在林語堂那個時代,由於技術的原因,電視尚且無法主宰社會的生活,這是他幸運的地方。而到了當今社會,大部分人即使“偷得浮生半日閑”,也會毫不猶豫地奉獻給肥皂劇和各種選秀節目。人類最理想的養生之道是一張一弛,而現在的電視節目為了提高收視率,卻不斷地以製造懸念、煽情催淚等方式讓我們本來稍微鬆弛的神經再次緊張起來,最終我們超負荷的神經將因此更加不堪重負。
汽車、暖氣、電視的發明都使人類“圍爐夜話”的傳統徹底走向了消亡,這也是為什麼在科學狂歡的同時,文學和哲學卻日漸式微。如果人類在物質不斷豐富的同時,精神卻不能同步跟上,那麼,“2012”的到來或許真的不是一個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