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賑災糧隊重新又開始上路。但是整個車隊的氣氛卻都很壓抑,沒有人再談天說地,因為大家都知道:
前麵,還有更嚴重的災情在等待著。
一路走來,所遇見的流民數量越來越多,流民的麵容也越來越瘦弱。開始所遇見的災民還能勉強行走,之後是爬行的,再然後——所見的就是一具具的屍骨了…
每每遇見大批的災民,若涵都會吩咐侍衛們留下一點保命的口糧。但是因為趕時間,所以車隊不再做長時間的停留,必須一刻不停的繼續向閔州方向進發。車隊中的氣氛越來越沉默。
沿路走來,所有人都能夠看到:道路兩旁整片山的樹木皆被剝去了樹皮,就連大雪覆蓋下的草根也被掘出挖盡。高粱杆、稻草、麥杆,甚至棉襖裏的棉絮,都成了救命的糧食。災民們把它們碾碎,摻著雪水熬了大半天,勉勉強強能夠熬出些稀薄的澱粉來,果腹充饑。但是盡管這樣,每日還是會發現路邊有人因為誤食毒草中毒。而且車隊中缺醫少藥,往往等到找到了還未餓死的大夫,趕去救時,人卻已口吐白沫,滿臉青紫,麵目駭人地死去了。
安如晴整日就和紅綃一起待在車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歡聲笑語,也不再動不動就下車去逛了。她開始一天天的變得安靜。每天。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將風幹後的肉條分成小塊,再細細收好,那樣謹小慎微的動作,甚至帶著一點膜拜的意味。到了晚上,若涵三人就一起勉強蜷縮在馬車上休息。車內有些狹小,可是卻沒有人抱怨。
因為是災區,車外經常傳來的悲戚哀哭聲,安如晴雖然會死死的抱著身邊的人,但是還是一聲不吭。若涵知道,這些天安如晴連睡覺都在發抖,她一定沒有見過這樣殘酷的場景。她紅潤的小臉也因為吃得太少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弱下去,麵色開始變得暗黃。劉成幾次看不下去,要求帶她離開隊伍,卻都被她拒絕了。
若涵也曾經幾次要她離開,她也不予置否,依舊是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雖然她很餓,但是卻從來沒有偷吃過車上的肉食,這一點已經足夠讓若涵對她另眼相看了。
在刺目的陽光下,那整片整片荒蕪的黃褐色山頭,昭示著災情的殘酷。
陸續發現的災民中,有人開始得浮腫病,一擠便出黃水,走路搖搖晃晃。還有許多人因為吃糠,吃觀音土便秘,渾身瘦得皮包骨,卻挺著奇怪的大肚子。路過一個小縣城的時候,若涵親眼見到他們在破敗的窯洞裏,翹著光屁股,互相用樹枝掏,鮮血長流。被掏的人一聲高一聲低地呻喚,無論車隊行駛出多遠,耳邊依舊不時響起那些慘叫聲。如同鬼泣一般滲人。
但是車隊並沒有停下,何子章早已經吩咐下去:所有人,操持兵器,嚴陣以待,如有搶糧者,格殺勿論。
若涵沒有任何異議,雖然這樣很殘酷,可是她知道,身後的這些糧食,要留著去救命。倘若現在留下,前麵的就隻有屍體了。
望著遠處,連綿不斷的黃色裸土,她忽然有些恐懼,前麵——還會有怎樣的殘酷在等著她?
“姐姐,為什麼…會這樣?”安如晴緊緊地的拉著若涵的手,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恐懼的戰栗,茫然無措的如同驚慌的貓兒。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紅綃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殘酷和冷漠。自從進入災區之後,她就一直很沉默,多數時候都是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荒蕪的土地,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此時她的聲音空洞而淡漠,似乎有一種深切的悲哀:“沒有糧食,就一定會死。”
“不!不會死的!”冷若涵厲聲喝道:“我們都會活著!要是連我們都絕望了,那誰去救人?”
紅綃的目光終於起了一絲波瀾,她深深地看著若涵,那一雙燦爛的閃著希望的眸子,仿佛有吸引力一般的,將她也變得鮮活起來。良久,她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安如晴的目光中也少了幾分恐懼,多了一份希望:“我們一定會活著,還會救出更多的人!而且以後我還會再來這裏,帶著好多好多糧食!保證每個人都能吃飽!”
冷若涵苦笑:糧食?還不知道現在的糧食夠不夠呢。過不了現在,又哪裏有以後啊…
路過田州縣城的的時候,車隊停了一日。糧車不進城,僅在城外休整。
其實這裏已經幾乎成了荒城,但是還有不少從重災區流亡過來的難民,蜷縮在冬日的土房窯洞中,城中已經沒有任何糧食了,但是城外的窯洞附近,還有不少樹皮和草根,勉強可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