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小街,不時遇到和尚,大都年輕。有的三五成群在草地閑聊,有的獨自在溪邊洗濯,更多的是在街上散步。看不出他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隻看得見他們眼裏修煉出的那麼一點“空”和臉上流露出的絲兒疲倦。
見小街兩旁的許多杉木房都是鐵將軍把門,問才知道,好多和尚都跑到印度深造去了。
郎木寺讓我懂得了寺院並不都隻是廟宇,有山門有紅牆,也有整個村莊的,沒門,沒牆,全方位開放,毫無防範。可以這樣說,那種有門有牆的寺院是集權化的,而郎木寺自由開放的寺院則是自然的,原始的,民主的。進一步想,閉鎖的寺院裏的清淨是人為的,而開放的寺院裏的清淨則是佛的。在我看來,郎木寺至今仍保留著文明社會早已失落了的純樸與原始,神秘的宗教和獨特古樸的民風民俗,使每個人在這裏都能找到一種回家的感覺。
我這樣說郎木寺是我個人的體驗。但很快就證明了,我的個人體驗其實是可以代表大多數人的感觸與審美的——郎木寺在歐美很有名,小鎮簡陋得近乎破舊的“麗莎咖啡店”不僅留在了歐美的旅遊手冊上,上了英特網,而且成了外國遊客的沙龍。
詩人牛放在《白龍江源頭秋色》是這樣描寫郎木寺的:
鳥語站在山櫻桃的枝頭
搖晃酸酸甜甜的秋聲
時令被染得赤橙黃綠
水邊的寺院
袈裟紅一林楓葉
暖融融的風景
溫馨了鄰近許多村寨……”
車過草地
在晨曦中出了若爾蓋縣城,草原黎明的美景讓我忽略了耳朵。草原不像熱爾草原那麼遼闊廣大。伴隨著草丘與河穀,視線很容易就抵達了盡頭。犛牛和羊已經醒來開始吃草。牧人從黑帳房裏出來提水,帳房上升起嫋嫋炊煙。
我們的車晃過帳房還是帳房,晃過牛羊還是牛羊。晨曦漸漸變成了陽光。草地,帳房,牛羊,水邊的灌木叢,遠山的輪廓。草地上有藏族少年在騎馬疾馳,我向他招手,他看見了,也向我招手。我又一次領會到我們招手的悲劇意味——實質上我們是在作永遠的告別。
太陽升起來了,但我並知道是什麼時候,到了什麼地方。汽車在開往鬆潘,我想我們一定進入了鬆潘草地。草地夾在山丘之間,它的寬廣卻是驚人的,想窮盡它的邊緣,眼睛定會疲勞。有些地段,路邊就是沼澤,水亮汪汪的,一直延續到草地中心。我想那就是紅軍走過的草地,也許在那些沼澤底裏,還存留著紅軍的遺骨。從若爾蓋草原到鬆潘草地,我感覺海拔不是在降低而是在升高。太陽雖然照著,感覺卻特別地冷。後來果然發現,水是倒流的。偶爾路過一個寨子,一點人煙,就有回到人間之感。寨子四周用灌木編織的柵欄,讓我們看煩了草地的眼睛恢複了活力。有人上下,有人跑老遠小便,有人鑽進帳房買煙,有人和車窗外的藏民喊著藏話。
車進入被灌木叢分割的草地時,水小得幾乎看不見了,但河穀兩邊的山卻高了許多。憑直覺,草地快到盡頭了。這時,前麵湧來大霧,鋪天蓋地,太陽嘩地一下不見了,十米之外便看不清。我有點懵懂,不知道是迷霧湧到了我們的路上,還是我們的路伸到了迷霧中。感覺比起海拔3500米的若爾蓋,我們似乎又上升到了一個高度——我們的車像是真的行駛在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