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大峽穀(3)(2 / 3)

我推著自行車往公路上走的時候,已是大半夜了。仙女堡的夜晚很安靜,也很美,具體美在哪裏又說不出來。或許在仙女兩個字吧。主人家要送我,給我打電筒,我說不必,有昏昏月亮。真的有昏昏月亮,看得見大峽穀的輪廓。遠處還有漁火。不是漁火,是淘金人牽的電燈。主人家堅持要送,說順路把死豬背到河裏去扔了。我要他別扔,先鹽起來熏幹,免得將來後悔。300多斤的肥豬,說扔就扔了,折算下來是一個農民大半年的收入。主人家不聽,說可惜老子的鹽巴和工夫了,一個人從柿子樹上放下豬擱在背上。開了膛的豬隨著他酒後的步子在夜裏移動,白晃晃的像一朵雲。

我撿了一塊肉回來在水龍頭上洗。她下課路過看見,過來叫我扔了。我說我想吃肉了。她說結婚證都辦了,吃肉還會等好久嗎?我曉得她說的吃肉是辦酒席。我想起一句詩:冬天已經到來,春天還會遠嗎?過來洗手的學生看見我在洗肉,瞳孔都放大了,舌頭也從嘴裏拖了出來。我認為所有被扔掉的肉都沒有問題,就是沒有膽汁的豬的肉也沒有問題。她見我舍不得扔,就伸手來搶,緊緊拽住不放。水龍頭的水還在嘩嘩淌。她沒有搶贏我,一邊洗手一邊掉眼淚,好象我吃了這肉馬上就要死掉。

雪化過後沒出幾個太陽就一直是陰天。到處都看得見化雪的水,一灘灘的。除了水泥球場,校園、街道和公路都還是濕的。天光黯淡,灰雲均勻地密封著峽穀,無論是晃眼看還是下細看,總覺得有灰燼紛紛揚揚在流瀉,從灰雲一直流瀉到山腰,流瀉到河穀。山腰以上都沒在灰雲裏。大峽穀沒有盡頭。不是它的境域,而是一種感覺,一種近似於我們對時間對宇宙的感覺。河穀裏的最後一片紅葉凋落了,清澈但依舊豐沛的河水或急或緩地流淌著,感覺不到一點人情味。永恒在有限的失卻了時間的大峽穀,以流水的姿態,以黯淡的色澤,以虛無的本性呈現出來,像那些從石頭裏蹦出神來的雕塑。

我把肉煮了。她說要吃你一個人吃。我一個人吃了。還真好吃,薑味辣味花椒味都很大,但最大的還是山豬的肉味。我買了酒,本來是請了幾位同事來吃的,都坐上桌了,又被他們的老婆拖了回去。我吃得香,吃的時候倒真的想起了小時候在生產隊吃瘟豬兒肉,青辣子炒卷卷肉,一口一個,沒有一滴油水拋灑的。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天兩天,我吃了肉沒一點問題。我要繼續撿了肉回來吃,撿了肉回來鹽了熏臘肉。她發火了,罵我是土賊,是討口子。她要搬回她的寢室去睡,她不要我碰她。她這樣歇斯底裏,還是第一回。

有人聽說我吃了抽了苦膽的豬肉沒有一點事,也撿了回來吃。教化學的丙鬥,她教過的學生青雲飛,下街子的韓光棍,天生橋橋頭的梁啞巴。有人說還有凡大爺,但凡大爺自己不承認,雖然他的嘴唇較先前油亮了許多。但他們都吃病了。丙鬥拉了3天肚子,不好意思去醫院拿藥,結果嚴重脫水,被送進衛生院補水。青雲飛生了滿身紅顆顆,在街上摳。還頭暈嘔吐。韓光棍和梁啞巴無大礙,隻是消化不良,找到廟坪上的任興李摸了食就對了。

整整一個禮拜,我都沒一點異常反應,她也相信就是有什麼毒素也被代謝幹淨了。她又允許我碰她了。新房基本上刷白,前後窗玻璃上都貼了彩色的玻璃紙。搭了剛打好的新床作婚床,把舊床抬出去扔在了葡萄架底下——它每天晚上都要咯吱咯吱響,使得我們很被動。後窗外麵是一條深澗,比起夏天溪流小了許多,但也白了許多。白裏帶粉帶藍。響聲應該也小了許多,但開了窗戶聽還是轟鳴。溪水從一個叫自治溝的寨子奔流下來,落差很大,每撞擊一處山崖一塊石頭都好比放了一炮。後簷邊的幾棵苦楝樹和香樟樹已經長成精了,高出了我們的房簷好幾倍,它們的枝條粗得可以做柱頭,有幾撥伸到了我們房子前簷。樹上的鳥聽慣了溪水的轟鳴,像是從不失眠,一大早便在樹巔唱歌。它們新鮮得真快啊,舌頭一點不帶夜晚的懵懂。我們卻老是睜不開眼睛,在被窩裏摟抱著,相互無論怎樣鼓勵也下不了起床的決心。說我們純粹是為了留戀年輕的肉體的溫膩也不對。我們還沒有真幹。我們隻是睡不醒,下半身睡醒了上半身睡不醒,心睡醒了身體睡不醒。年輕的時候總是癱軟,沒有骨頭,也許真的像他們說的“吃了鴉片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