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袁佩嘉說的是實話,不是安慰。不過不管當時的馬佳宜有沒有相信,幾句實話怎樣也抵不過這麼些年的哂笑、輕蔑和嫌棄。袁佩嘉說她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有一天,她麵前這個叫馬佳宜的姑娘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漂亮、精致得過分的另外一個人。她驚訝、她懷疑,她甚至欣慰,但是她堅持相信原來的那個馬佳宜的存在。
女生花了多少心思去裝扮、去修飾、去改變、去迎合異性的審美和喜好,爭著去成為一個大眾口中的高瘦白富美,因為似乎隻有這樣才可以擁有豔羨、欣賞、認同和愛慕的種種目光,似乎隻有這樣才可以給那些曾經嘲笑過自己的人狠狠一個耳光。可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她們很容易忘記了,對於身邊的有些人來說,她們一開始的真實模樣才是最可愛的模樣,可能是胖了、醜了、幼稚了、土氣了,但這並不妨礙她們被愛、被珍惜。說到底,隻有自卑的人才會自己嫌棄自己,這樣的自我嫌棄和盲目迎合是沒有盡頭的苦海。
如果我是馬佳宜,我一定會好好珍惜袁佩嘉這個好閨密。隻可惜,在我認識袁佩嘉之前,她和馬佳宜就已經日漸疏遠、一直疏遠到見麵點頭問聲好的地步。袁佩嘉說:“現在她那麼漂亮,應該會有很多朋友吧,像是子苑子琦子韻她們啊,馬佳宜說她在她們班可受歡迎了。”
最先發現王思豪在追馬佳宜的人是子苑,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馬小姐露了一雙大腿,勾到了一手新資源,並且從中挑選了最渣的一個”。話說得難聽,但是王思豪的大名在一幹女生當中可比這話要難聽得多,類似於大部分言情小說裏都要存在的換女人如換衣服的公子哥,而這種扁平人物在每個校園裏都是真實存在的。
袁佩嘉固然是不相信的:“怎麼可能,馬佳宜眼光那麼高,她肯定不會答應王思豪那種人。”
“嗬嗬,是嘛。”“你笑什麼啊?我說真的!”袁佩嘉嚴肅了,她是真的生氣,我趕忙識趣閉嘴,心想馬佳宜自己都是樂滋滋的,你有什麼好生氣的……我被學校小賣部的人群擠得方向感全無,轉頭卻看到了王思豪仗著自己又高又瘦還有長胳膊幫著馬佳宜從冰櫃裏拿了一盒酸奶。我拍了拍身邊的袁佩嘉,”那邊那邊,你自己看!“她才剛說了一句”讓我看什……”就把後麵的半句話咽回了喉嚨。這位姑娘力氣不小,三下兩下就擠了過去,她拉過馬佳宜說了些什麼。
袁佩嘉回來之後告訴我,馬佳宜的回答是“還沒有”。她一臉憤慨地說:“居然是‘還沒有’,不是‘沒有’!”不經意間,憤慨變成失望。我很久之後才知道,當時她已經看到在推搡的人群當中他們的手是牽著的。
有些時候我可以理解袁佩嘉作為馬佳宜的朋友的那種無力感,她質問她:“姓王的是個人渣啊,你到底喜歡他什麼?”馬小姐一句“他真的對我很好,他說話也很好聽啊,我沒辦法不感動”就能把她噎回去。這就如同我常常會替袁佩嘉感到不值,”憑什麼她不把你當朋友,你還要那麼真心“,可她卻是言之鑿鑿地告訴我”我相信她是把我當朋友的”。我想不開的時候甚至會嫉妒馬佳宜,憑什麼她那樣不討人喜歡的姑娘還可以有這樣一個對她好的朋友,而我卻要一直跟在子苑後麵討厭她討厭的人、喜歡她喜歡的人,這樣討好來的友情讓我很疲憊,可是想開的時候就會明白這是你情我願、勉強不可的事情,本來就沒有哪一段關係可以完美無缺。
馬佳宜整容的謠言再一次流傳開來,上一次來源於子苑在女生會議上和我們開的一個玩笑,沒有多少人當真;而這一次不知源頭,卻來得突然並且凶猛得多。王公子牽著馬小姐的手去食堂用膳時,看到了貼在食堂門口的柱子上的“馬佳宜今夕對比照”,曾經那個穿著粉紅色鄉土小棉襖黃皮膚小眼睛的馬佳宜和一年後非主流修圖磨皮過度的自拍照比肩相依。一時間,馬佳宜的臉突然白了,王思豪的臉突然黑了。他上前把圖扯下,遞到馬佳宜跟前,撇嘴笑了笑:“我需要人跟我解釋一下,包括你。”
馬佳宜沒有蹲在食堂門口哭,袁佩嘉在一樓的女廁所找到了已經哭花了妝的她。我看著她安慰著馬佳宜,我說要不一起吃飯吧,袁佩嘉抬眼看了看我:“算了吧,我知道你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吃吧,我們吃不下。”
心底倏地一沉:“袁佩嘉,你什麼意思?”“我沒什麼意思。你楊朵、還有你的一幹好姐妹,你們有多討厭她,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誰知道今天這件事是不是子苑弄出來的,既然你們看她不爽就不要再假惺惺的。”
“袁佩嘉!”我感覺血在往臉上湧。雖然我早就不滿子苑的直性子和倔脾氣,可就是因為她的直性子和倔脾氣我才能理直氣壯地說這種暗地裏的小動作絕對不會是她做的,就算她再討厭馬佳宜,她也一定是寧願當眾扇她兩巴掌也不會笑著偷偷捅刀子,我認識她四年,這一點我足以相信。
可是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我真心實意地想跟袁佩嘉當朋友,到頭來她竟然這樣看我。
袁佩嘉,你是睜眼瞎,馬佳宜她活該。我坐在子苑的座位上,低著頭默默地啃華萊士的漢堡,把委屈和難受咽回肚子裏。子苑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瞥了我兩眼:“喂喂喂,你慢些啊,喊減肥喊得那麼認真,一生氣吃這麼多,你真好意思。”
“行了,多大點事啊。”見我不吭聲,子苑拍了拍我的肩膀,“姐姐我在呢,沒事兒。”
我感覺鼻頭突然酸了一下。總是羨慕別人的友誼,卻總是對自己身邊的那個好朋友抱有不休不止的不滿意。可是每當到了最難受的時候,無條件陪伴在身邊的人還是她,不堪忍受的她的霸道、她的耿直、她的脾氣,最終還是成了保護朋友的武器。
子苑,對不起。馬佳宜恢複單身之後自然就和袁佩嘉恢複了閨密情誼,所謂患難見真情,我再忙也成了文科班的常客,本質上說來,在這件事上我跟馬佳宜沒有太大的區別。
上午在班上還帶著黑框眼鏡、麵色欠佳的馬佳宜,轉眼間就眨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畫了淡妝在我們班和袁佩嘉玩手機、吃午飯,她何必呢?我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順從別人而不喜歡她,我是打心眼裏開始討厭她,撒嬌、嘟嘴、裝無辜,現在我可以連袁佩嘉的感受都不用顧及、正大光明地不給她好臉。可是這又能怎樣,她有著足夠她去消費的友情,一介旁觀者的惡意不過可以用來助長她的虛榮心。
文理科班級的女生體育課是合堂上的,課表調整之後,我們班和子苑她們的文科班安排在了同一節,包括馬小姐。
中學時期的體育課對於大部分女生來說都是不堪回首的,首要原因在於利用短短的下課時間把牛仔褲換成肥大的運動褲,把馬丁鞋、雪地靴換成運動鞋的煩瑣過程。更何況對於馬小姐之流,為了避免花妝、不能洗臉,連汗都不敢多出,要在下節課上課之前把褲子、鞋子都換回來並且補完妝梳好頭發可是一個麻利的技術活。下課之後,我和子苑子韻在女廁所用自來水洗完臉,子苑笑了:“喲,我突然覺得馬佳宜真是可憐……”
馬佳宜給剛剛打完羽毛球的袁佩嘉遞上一瓶水,袁佩嘉樂滋滋地跟子高她們介紹馬佳宜,說這是她最好的朋友,看,她是多麼多麼漂亮,她有多少多少人追……那表情好像恨不得說一句:“哎喲,這是拙荊。”子高和子君對視了一眼,幽幽地說了一句:“漂亮?我還是覺得楊朵比較漂亮啊……””是啊。”
“是什麼是啊?楊朵哪裏有她好看,你們什麼眼光!”袁佩嘉喊出這一句的時候,她不知道我就站在她身後。氣氛凝固,馬佳宜對著袁佩嘉的耳邊說:“沒事,你去安慰安慰楊朵吧,即使故意貶低一下我也沒有關係……”她的眼睛彎成一雙月亮。嗬,我可是第一次聽人把悄悄話說得這麼大聲的。男生喜歡漂亮姑娘,原因之一就在於把漂亮姑娘帶出去的時候小夥伴們豔羨的目光可以極大地滿足一個男人的麵子。袁佩嘉這個姑娘卻偏偏是男生思維,用一種”誰有我女朋友好看”的架勢將馬小姐推了出去,可惜女生和男生不一樣,在這件事情上女生往往不愛領情。可是馬小姐摔進了坑裏還偏偏找我當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