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女生歡迎的女生類型中,總有兩種高居榜首、不分伯仲,一種是因為太過漂亮而難以合群的,另一種是因為太不漂亮而無能合群的。都是不歡迎,區別在於,一種是出於嫉妒,一種是出於嫌棄。被嫉妒者通常會因為有足夠的生理資本而內心傲嬌,光是想想自己周圍那些小腦袋裏“我討厭她,我討厭她,我討厭她,可是……可是如果我要是能有她這麼好看該多好”的想法,心裏就足夠開出一片片大喇叭花。被嫌棄者也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不知為何,她們總可以在言情小說和青春偶像劇裏戰勝所有的班花、校花、白富美,命運總是公平的。
馬小姐大名馬佳宜,早在高一的時候,這個名字就頻頻出現於午餐時間男生的談資裏,以“哎,我發現一個長得不錯的妹子”開頭,以“哎喲,知道你小子想追”以及雜亂的咀嚼聲結束。繼而我又在初中好友子苑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三個月前是”我們班的英語科代表,人蠻好的,長得也不錯“,三個月後變成了”嘖嘖,你看那女的臉上的劣質腮紅,我還以為是凍瘡呢,嘖嘖”。綜合我日常偶爾所見的正麵、側麵、背影以及自動腦補,馬小姐的形象在我大腦中逐漸清晰——齊劉海、梨花頭、大眼睛、牙簽腿、高、瘦、白,當然我並不清楚這些是否摻雜美瞳、粉底、睫毛膏等若幹外來因素,如果真的有,那就沒什麼意思了,直接參考某寶首頁就足夠了。以上種種均屬於坊間傳說,被傳說的不止馬小姐一個,還有趙小姐、錢小姐、孫小姐、李小姐……傳說內容通常為長相幾多漂亮、個性幾多傲嬌、成績幾多糟糕、情史幾多精彩。即便是這樣,也沒有多少人覺得“被傳說”會是什麼糟糕的事情,姑娘們皺著眉頭口口聲聲說著“哎喲,能不能別到處說我了呀,好煩呀”的時候,說不定內心早已經虛榮得山花爛漫。
真正使馬小姐揚名全校的大事件是她順利泡到了高二的某個校草,校草姓韓,簡稱韓帥,身高不足一米八,但是長相頗有思密達的風範,這讓鍾情東方神起多年的馬小姐頗為心動,於是要了QQ,給了電話,然後省略三千字我個人認為難以考證真實性的言情小說情節。
女生是一種奇怪的物種,她們可以輕易地討厭另一個女同學,不過是因為自己閨密看她不順眼,就像是傳染病似的一定要統一戰線,不統一戰線就被認定是叛徒,要拖出去槍斃十次;她們也可以輕易地喜歡另一個女同學,不過是因為對方的一句“哎喲,你的鞋子好好看,好想買一雙”,並不想她是不是真的喜歡,說不定她也有個十分討厭你的好閨密呢。
所以,在這種規律的作用下,得罪了一個有很多閨密的姑娘無異於斬斷了自己的一大脈朋友圈。馬小姐就這麼一不小心得罪了我的好朋友子苑,當子苑在教室走廊上的女生會議上宣布“我看馬佳宜那女的很不爽,我已經跟她說了我倆不適合當朋友”的時候,一圈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的是的,一臉劣質粉。””早該這麼說啦,苑姐放心吧,我們都不理她。““就是啊,看韓帥怎麼把她給甩掉。”我站在一邊嘎嘣嘎嘣吃著草莓味粟米條,大腦像是一個掀了蓋子的垃圾桶,等著她們把”馬佳宜是一個每天化妝戴美瞳裝嗲的女生““馬佳宜家裏很窮一身便宜貨””馬佳宜倒貼給校草,以後有她受的”等定義像扔垃圾一樣地塞滿後,鄭重點頭,向我親愛的閨密表忠心。
子苑是一個直脾氣的女生,特別直,這樣的姑娘會在你男朋友劈腿的時候,二話不說端起食堂熱乎乎的紫菜蛋湯對著他淋漓澆下,那架勢好像被劈腿的是她自己一樣;這樣的姑娘不會藏著掖著,她如果看你不順眼了,就會明目張膽地嫌棄你、大張旗鼓地孤立你,毫不客氣地讓你難受、逼你服軟。所以馬佳宜這樣的姑娘要惹她不痛快,可是特別容易的事情,當然也會是挺難受的事情。某日午餐結束,我和我的同學子高一人嚼著一包小浣熊幹脆麵經過子苑的班級,被我的好朋友子珊攔了下來、拉近教室,隻見教室飲水機旁的小角落裏密密匝匝擠滿了我的好朋友們,子苑跟我招招手:“嘿,寶貝兒快過來,姐姐給你看美女。”子琦揚了揚手裏的某校某班畢業照片,從那上麵十二乘以四顆小腦袋裏點出了一顆給我瞧,哎喲,一個貌不驚人的黃皮膚小眼睛麻雀斑短頭發黑框眼鏡的圓臉姑娘,我早該聽出子苑說的是反話,心想又多出一個倒黴的小姑娘,嘴上“嘖嘖”兩聲以表示”親愛的,放心,我一定會跟你一起嫌棄她的“的意思。結果子苑身旁的子韻不無得意地跟我笑笑:”她是馬小姐。”
姑娘們說話總是愛抑揚頓挫的,子韻一副學聲樂的好嗓子,把“馬小姐”三個字強調得別有一番風味,勾引出了我內心看笑話的好興致。說來我並沒有那麼討厭馬小姐,她一不認識我二沒招惹我,但是作為一個成天穿著校服並且不得不素麵朝天的好學生,我天生就對擦粉塗唇的偽美女懷抱著忿忿、不快、瞧不起——心裏這一刻想著“噢,原來她也不過如此啊”,下一刻就自動發酵成”憑什麼,她其實還不如我呢,她憑什麼”。
此刻,馬小姐進門的時候一定被這一屋子不懷好意、欲說還休的目光驚嚇到了。當你知道一個漂亮姑娘不是真漂亮的時候,你看她的目光會發生由內而外的變化,內心讚歎的那一聲“女神啊”會立即灰飛煙滅、無語凝噎。子苑坐在課桌邊上眼睛從上到下掃描了馬小姐一遍:“衣服,韓版森林係大碼顯瘦雪紡襯衫,某寶特價十九塊九;褲子,棉麻寬鬆休閑女生短褲,五十五;鞋子,呃……日係甜美風平底涼鞋,目測五十八。還有那個大蝴蝶結,學校門口九塊錢一個。”她拍拍我的肩膀,”姐們兒快告訴我,她渾身上下總價多少?”
“一百四十一塊九,不包郵。”我說。“哎喲,一百四十塊在新世界百貨連一件內衣都買不到。”子琦話音未落,我清楚地看見坐在前排的馬佳宜的背影變得尷尬而僵硬。
那時候還沒有出現“高級黑”這個詞彙,所以我還沒有想到“黑出翔”三個字可以準確地概括馬小姐水深火熱的處境。隨後”韓帥對馬佳宜提出了分手“與”韓帥和一個外校紅頭發長腿妹妹一起等公交車”兩件新聞被子苑等人打上了“喜聞樂見”的標簽,馬小姐的失戀人生就被文理科分班大流衝到了操場對麵的文科樓。
理科樓那令男同學痛心疾首的女性數目直接導致了八卦消息的流通不暢,一個操場的距離、越積越多的卷子、無休無止的拖堂讓我不得不頻頻缺席文科樓子苑的女生會議,每天吃完午飯就和子高馬不停蹄地趕回教室。當我以為馬小姐的故事就要隨著分手事件匆忙收尾的時候,我認識了理科班裏的新同學袁佩嘉,出乎意料,這位短發黑框眼鏡的同學是馬小姐的閨中密友。二人於一年前在軍訓時邂逅,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掏心掏肺、肝膽相照,這讓我對袁佩嘉刮目相看,她畢竟是我遇見的第一個真心喜歡馬小姐的姑娘。
袁佩嘉的存在讓我突然明白了小學課本上的那句“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內涵。“她真的是一個挺真誠的姑娘啊,善良、溫柔、成績還那麼好,爸媽從小就不在她身邊,一直是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袁佩嘉如是說,”這樣的姑娘還是挺不容易的吧,從小到大都是個乖乖女,沒辦法,她眼光太高,非要長成金在中那個級別的才入得了她的眼界。不過你知道姓韓的給她的分手理由是什麼嗎?”
“什麼?”“他說她實在是太乖了、太優秀了,他配不上她。”袁佩嘉撇了撇嘴,”嗬,這樣一個渣男。“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感油然而生,我笑了:”誰告訴你的?”“馬佳宜啊,她好像是真的挺傷心的。這麼久了,她還是一個人。”再傷心也好,馬佳宜仍然是馬佳宜,她自有她的資本。秋熱正盛,當馬佳宜化著水準不高的淡妝、穿著齊臀超短褲露出一副又細又長的筷子腿、光明正大地從教學樓走到食堂的時候,大家都明了韓帥已經正式成為過去。那是在學校行人最為密集的地段和時間段,和我一同去吃飯的袁佩嘉幽幽地說,“其實吧,她軍訓的時候帶著眼鏡的樣子,好像比現在戴著美瞳好看。”我知道,她還是在懷念她記憶中那個貌不驚人的黃皮膚小眼睛麻雀斑短頭發黑框眼鏡的圓臉姑娘。
袁佩嘉跟我說過,馬佳宜是個從小被同伴嘲笑不會打扮的書呆子,在她所謂的最好的朋友眼中,她穿著洗舊的校服、留著蹩腳的短發、帶著笨拙的眼鏡,每天低著頭、捧著作業本在男生目光涉及不到的邊緣處匆匆走過,她不過是她們的襯托。她曾經夜半未眠,打電話給袁佩嘉,她問她:“我是不是真的很難看、很不會打扮?我真的很礙眼嗎……”袁佩嘉總是回答說:“不啊,我喜歡你這樣樸素真實的姑娘。我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