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把蘇奕翔叫來。”我麵無表情地走出辦公室,重重地甩上門。樓底下的紫葉桃死了一般一動不動,隻是噴薄出大團大團的鮮紅色花朵。幾隻麻雀呆呆地立在枝丫上,靜止得像是專為美術生準備的一幅寫生圖。

樓梯的轉角,我聽到死寂的走廊上又傳來一聲很重的關門聲。在氣氛嚴肅的辦公樓裏,我仿佛能感受到門板扇動空氣發出的微弱顫音。他出來了,我微微地勾動嘴角,整理好衣服的下擺,用手捋了捋淩亂的頭發,然後在樓道窗戶裏看到自己小女人一般羞赧的表情。又低下頭,將手插到衣服口袋裏,若無其事地離開。

“夏夜。”我收住腳步,同時收起臉上淡淡的微笑,冷漠地轉過身:“有事?””沒有,我叫北堂淩霄,我們算是認識了。“他溫柔的音質裏帶有一點霸道和挑釁。”我叫夏夜。”我冷淡地說道,但手心裏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我知道,我們都是辦公室裏的常客。”蒼白的陽光穿透空氣中的塵埃照到他臉上,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而且,你的名字很有個性。”我示意性地點點頭,轉過身去,暗笑:”北堂淩霄,我早就知道你。”

他跟在我後麵,閑閑散散地走,與我保持著兩級台階的距離,我的腳步和心跳一起變得紊亂。

“我在九班。”他的聲音像凝成了固體輕輕地撞擊著我的耳膜。整個走廊上的小女生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誰都想從他那裏賺取一點關注的目光。掩口而笑,故作嬌羞的也有;大聲叫嚷,故意高調的也有。自顧自地忙碌著一場場無人參演的小醜劇。我在班級門口停頓了三秒,並沒有回頭。走進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玻璃落在我的課桌上,留下幾點形狀醜陋的亮斑。我隨手拿過手上的一支筆,轉了起來。透明的塑料筆管在陽光下晃動著刺眼的光亮。筆被我一不留神甩了出去,在空中畫著不規則的線條,“啪”地落到課桌的另一半上。無色的陽光穿過透明的筆管,被分解成一道微弱的虹,赤橙黃綠藍靛紫,複雜而不淩亂的顏色。我趴下來,將耳朵貼在木質課桌上,看著從未坐過人的另一張凳子,仿佛聽到了陽光穿透空氣發出的寥廓聲響。

“蘇奕翔,陳捷叫你去她辦公室。”我對著剛踏進門的那個男生語氣冷淡地說了一句。陳捷是我們班主任,一個教英語的中年婦女。總是將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在後腦盤成一個髻,看起來嚴厲而幹練。整天板著臉,透過厚厚的鏡片用淩厲的目光打量著別人。我已在她這種淩厲的注視下度過了近16個月,當然還伴隨著一聲聲“朽木不可雕也”的歎息。她的笑容,是像蘇奕翔那樣的好學生考到第一時才能得到的特殊獎賞。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魚尾紋像水波一樣擴散開來,鼻翼微微地顫動,露出兩排黃而不齊的牙齒,八字紋沿著鬆弛的皮膚延伸到下巴上,讓我感覺像巫婆的奸笑。相比之下,我更願意接受她淩厲的目光。

我懶懶地將視線轉向窗外。陽光靜靜地鋪在鮮嫩的梧桐樹葉上,散發出毛茸茸的溫暖氣息。轉頭的角度更大些,我看到了站在我們班後門口的北堂淩霄。深褐色的休閑服將他俊朗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處,栗色的碎發在微微流動的空氣中桀驁地顫動著,若隱若現地露出那顆淺埋在柔軟鬢角下的亮閃閃的耳釘。他的眼睛很長,明亮的黑色瞳孔裏遊離出散漫的光,有意無意地落到我身上。我如觸了輕雷一般顫了一下。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傲而得意的笑,算不上整齊的牙齒上映著錯落的陽光,閃爍得如同琉璃。

我收回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埋下頭,用長發遮住微微發燙的臉頰,思緒紊亂地撥弄著我修剪得很整齊,塗成淡紫色的指甲。緩過神來的時候,剛剛被我甩落的筆已靜靜地躺在我的課桌上了,在柔和的光線下散發著迷離的光。

“夏夜,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一個幹淨的聲音從我的左邊傳來。我用眼角的餘光看過去,是蘇奕翔。“陳捷派你來管教我的吧?”我毫無善意地說。”你想多了,其實班主任很關心你。”我從鼻孔裏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呼吸,拿出紙漫不經心地畫漫畫。我並不排斥蘇奕翔,或者說,他的存在與否跟我沒什麼關係。隻要不打擾到我,誰坐在我旁邊都無所謂。自從初中以來,我都是單獨享用一張雙人課桌。沒人願意觸動我的棱角,對抗我的泠漠。

和蘇奕翔同桌的日子波瀾不驚,他每天規規矩矩地上課、寫作業、管理班級事務。我則睡覺、畫畫,或是盯著窗外的梧桐樹葉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