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站在家門口,鑰匙在鎖眼裏轉動,發出“哢嚓”的響聲,還略帶寒意的晚風從樓道的窗戶裏撲到我身上,涼得我猛然打了個寒戰。輕微的關門聲還是驚醒了正在沙發上淺眠的父親,“我命令你現在就跟他分手!”父親開門見山,他的聲音很有震懾力。
“不,不會,至少現在不會。”我語氣堅決。“你整天弄得像個什麼樣子?”他指著我電得很蓬鬆的頭發和耳朵上的三顆黑色耳釘憤怒地說?”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丟臉!“有悲涼從他的話語裏溢出來。”你可以選擇再生一個。”他高高地揚起手臂,裸露的半截胳膊上青筋暴露,在清冷的空氣中“突突”
地跳著。我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最後還是慢慢地放了下來,一聲沉重的歎息在偌大的客廳裏緩緩溶解開來。
父親在外是個儒雅的教育局長,有很高的學問和地位。他一直專心於學術研究和教育改革。母親是大學教授,常年在各個學校之間講課,很少顧及到我。在我初三那年,母親被派到美國做科研,回來後就和父親離了婚。但是現在,他們又有了各自的家庭。我是他們之間的隱痛,隔在這兩個家庭中間,像一道醜陋的疤。在這個由鋼筋鐵骨構建成的冷漠城市裏,我學會了將自己關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學著跟城市一樣冷漠。
高三伊始,陳捷將蘇奕翔調離我旁邊,她是不會將她最得意的學生長期浪費在一個無藥可救的學生身上的。我默默地看著蘇奕翔收拾書包從我左邊離開,竟有絲絲縷縷的不舍情愫在我的腦海裏纏繞起來。
我和北堂依然高調地牽著手走在學校裏。時間久了,那些轟轟烈烈的議論都已淡去,隻是偶爾還會招來一些嫉妒和好奇的目光。
9月27日的英語課上,我的紙條不偏不倚地落到蘇奕翔的指尖旁:“今天晚上,我不來上自習課。”他的眼神穿過昏昏欲睡的同學停在我身上,我回頭朝他笑了笑,讀懂了他的擔憂。
九月底的晚上,炎熱還沒有任何退卻的意思,香樟花的香味彌散在空氣裏,清幽而淡遠。我和北堂逃課坐在琵琶湖旁邊,遠方的天空被絢爛的霓虹熏染成絳紫色,教學樓的剪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湖水靜靜地流淌著,碎汞一般閃閃發亮。我把頭靠在北堂寬厚的肩膀上,潮濕的風吹亂了我的頭發,露出我左耳上三顆很誇張的黑色耳釘。“夏夜。”他的聲音溫柔似水,“知道為什麼我會喜歡上你嗎?”他並不停頓,”因為我們都是極度缺乏溫暖和安全感的人,用冷傲來裝飾自己。我父母常年在外經商,隻留給我一套冰冷的房子和兩個笑得很職業的保姆。我很難讓自己接近溫暖,那樣讓我感覺像要融化。所以,你的冷漠反而讓我有一種親近感。“時間像是夾雜在淙淙流水中被帶走了,空氣裏留下一縷消逝的聲音。到了放學時間,北堂送我回家。草木像酣睡了一樣沒有聲響。”夏夜,聽著,陪我走完高中,我們就分手,各奔東西。”聽到這樣的話,我並不驚訝,他第一次牽住我的手的那個晚上就跟我說:“我隻要你陪我走完一段路。”我從來就是一個不敢奢求過多的女孩,那些在我身邊匆匆停駐過的溫暖終會一點點消失殆盡。“不用提醒我,我一直都記著。”北堂將我摟在懷裏,寬大的手掌撫摸著我的後背。”夏夜,我愛你,但我隻能給你一個分手的約定……“我輕輕推開他,微微一笑:”我理解,我們都太自私,舍不得自己受一點點傷害,害怕掉進感情的旋渦裏掙紮不出,從而丟失了最自卑的冷漠。”轉身離開,我聽到樹葉從枝丫上墜落,像極了時光斷裂的聲音。回到家,我接到了母親從美國打回來的電話:“夏夜,生日快樂!”她身邊的那個美國男人也湊上來說:“Happybirthday?beautifulgirl!””Thankyou.”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就出生在十七年前的這個夜晚,他們給我取名叫夏夜。淚水從心底泛濫而來,所有堅硬而脆弱的外殼在一瞬間崩塌。窗外,北堂淩霄緩緩離開,蒼涼的背影被昏黃的路燈拉得落寞而孤寂。我想到了曾在我身上停留過的細若遊絲的溫暖。父母、蘇奕翔、北堂,這一切就如同夢境,真實卻遙不可及。
我始終站在原地,目送他們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