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紅學”人稱“索隱派”,周春所記,即以“索隱”開始,開頭就寫道:茲苕估以新刻本來,方閱其全。相傳此書為納蘭太傅而作。餘細觀之,乃知非納蘭太傅,而序金陵張侯家事也。……案靖逆襄壯侯勇長子恪定侯雲翼、幼子寧國知府雲翰,此寧國、榮國之名所由起也。襄壯祖籍遼左……恪定開閫雲間,複移家金陵,遂占籍焉。其曰代善者,即恪定之子宗仁也。由孝廉官中翰,襲侯十年,結客好施,廢家資百萬而卒。其曰史太君者,即宗仁妻高氏也。……其曰林如海者,即曹雪芹之父(按為祖父)楝亭也。楝亭名寅,字子清,號荔軒,滿洲人,官江寧織造,四任巡鹽。曹則何以廋詞曰“林”,蓋曹字本“”字,與“林”並為雙木。作者於張字曰掛弓,顯而易見;於林字曰雙木,隱而難知也。嗟乎,賈假甄真,鏡花水月,本不必求人以實之,但此書以雙玉為關鍵,若不溯二姓之源流,又焉知作者之命意乎?故特詳書之,庶使將來閱《紅樓夢》者有所考信雲。
賈雨村者,張鳴鈞也,浙江烏程人,康熙乙未甲科,官至順天府尹而罷。首回明雲雨村湖州人,且鳴鈞先曾褫職,亦複正合。此書以雨村開場,後來又被包勇痛罵,乃《紅樓夢》中最著眼之人,當附記之。以上有姓、有名,說得有來有去,而且離曹雪芹時代隻有二三十年,似乎像是真事。實際卻又像閉著眼說夢話,因為他認為曹雪芹是曹寅兒子,其對曹家的了解,還不如現在的人,又如何能相信他那些沒有任何根據的話呢?而當時雖然距離曹雪芹時代很近,不少大名家對曹雪芹、曹寅的關係,都弄不太清楚。如袁枚《隨園詩話》也說:“雪芹者,曹楝亭織造之嗣君也。”其後陳其元《庸閑齋筆記》、葉德輝《書林清話》都承襲了這一說法。而鄧之誠先生《骨董瑣記》引西清《樺葉述聞》又說:“雪芹名霑,漢軍也,其曾祖寅字子清,號楝亭,康熙間名士,累官通政。”前者把“祖父”說成“父”,後者把“祖父”說成“曾祖”,都沒有真正了解曹雪芹的身世。但對《紅樓夢》卻作了種種臆斷,好像猜謎語一樣,把小說中的故事,硬拉到真人真事上去。不必詳引前人文獻,隻舉幾個例子:一、乾隆五十五、六年間,見有抄本《紅樓夢》一書,或雲指明珠家,或雲指傅恒家。書中內有皇後,外有王妃,則指忠勇公家為是。(舒敦《批本隨園詩話》)二、《紅樓夢》一書……相傳為演說故相明珠家事,以寶玉隱明珠之名,以甄(真)寶玉、賈(假)寶玉亂其緒。(梁恭辰《北東園筆錄》)
三、嗣聞先師徐柳泉先生雲:“小說《紅樓夢》一書,即記故相明珠家事,金釵十二,皆納蘭侍禦所奉為上客者也。高釵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為少女,薑亦婦人之美稱,如玉如英,義可通假。妙玉以看經入園,猶先以借觀藏書,就館相府。以妙玉之孤潔而橫罹盜窟,並被喪身失節之名,以先生之貞廉而瘐死圜扉,並加以嗜利受賕之謗,作者蓋深痛之也。”(陳康祺《燕下鄉脞錄》)
四、此小說特為刺大學士明珠貪貨無厭而作,其榮國、寧國二府指明珠之祖為葉赫貝勒,一清家努,一楊家努,兄弟,後隸本朝者。(英浩《長白藝文誌》)以上都是“索隱派”,指《紅樓夢》寫明珠家事的記載,硬要把妙玉扯到清初大學者薑西溟的身上,可見其多麼想入非非了。
索隱派的舊紅學家,到蔡元培先生的《石頭記索隱》一書出版,發展到高峰。他把《紅樓夢》納入政治範疇、民族主義領域,一上來就說“《石頭記》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說也。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以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這是辛亥前後,以種族革命思想看待《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