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墓無兒天厄汝,辭家久客鬼憐兄。詩題下注明“妹適漢軍高氏,丁未卒於京師”。這“高氏”就是高鶚,這是他和高鶚都未中進士以前的事。《哭妹詩》七律四首,寫的十分沉痛,“垂死尚吞聲”,似乎是受氣而死。
張問陶不但詩名大,而且祖上的官職和名氣都很大。他曾祖張鵬翮,康熙進士,做過河道總督,是清代有名的治河專家。雍正初年,入內閣,拜武英殿大學士,死後諡號“文端公”。張問陶由檢討做到萊州知府,後即僑寓蘇州,以詩畫自娛。詩自成家,畫近徐青藤。他和高鶚是親戚,又是同年,對於高鶚續後四十回《紅樓夢》的事,自然了解得比較確實而且詳細。這組《哭妹詩》收在《船山詩草》卷十六“辛癸集”中,即嘉慶六年辛酉(一八○一)到嘉慶八年癸亥(一八○三)的詩,這時距“程甲本”(一七九一)、“程乙本”(一七九二)《紅樓夢》的出版,不過十年光景。
清人著作中,記到高鶚的不少。他是乾隆乙卯(一七九五)賜同進士出身第三甲九十名,漢軍鑲黃旗內務府人。由內閣侍讀考選江南道禦史、刑科給事中。他別號“紅樓外史”。他所補寫的《紅樓夢》後四十回,從本質上說,自然無法和曹雪芹前八十回相比,這在當時就有人指出。嘉慶時陳鏞在他的《樗散軒叢談》(嘉慶九年刊本)中寫道:《紅樓夢》一百二十回,第原書僅止八十回,餘所目擊。後四十回乃刊刻時好事者補續,遠遜本來,一無足觀。“遠遜本來,一無足觀”,是高鶚在世時,部分讀者的看法,自然這些人的觀賞水平是高的。不過這些讀者似乎沒有仔細研究過,隻是憑直觀判斷而已。
但是也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已故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先生一九二一年五月十七日寫給俞平伯先生的信中說:我覺得高鶚續作《紅樓夢》,他對於本文曾經細細地用過一番功夫,要他的原作恰如雪芹底原意。所以凡是末四十回的事情,至前八十回都能找到他的線索……我覺得他實在沒有自出主意,說一句題外的話,隻是為雪芹補苴完工罷了。(引自俞著《紅樓夢研究》)這是另一種看法,十分重視高鶚的功勞。認為他給曹雪芹“補苴完工”,即曹雪芹是未完成的殘本,高鶚給完成了。基於這種觀點,因而有人說高鶚是《紅樓夢》的大功臣,如果沒有高鶚把八十回本《紅樓夢》補寫成為一百二十回完本,那八十回本也許流傳不下來;即使各種抄本保存到現在,那也很難普及,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家喻戶曉的《紅樓夢》。因而應該充分肯定高鶚的成績。
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很奇怪,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各有各的道理,而且似乎應該說都對。這不隻是因為都能言之成理,而更重要的是都是事實,客觀的存在。高鶚所續《紅樓夢》後四十回,就是這樣的。因而我是折中派、調和派,對於以上兩種相反的意見,我都同意,覺得都對。
《紅樓夢》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比較,曹雪芹與高鶚比較,縱然是一般讀者,隻要稍微注意一下,便不難發現二者的差異、優劣,雖然“一無足觀”的批評重了些,但“遠遜本來”那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從情節上,雖然後四十回據前八十回的線索演義了不少,都能得到讀者的承認。但在文學藝術的表現上,那所差就不是一點點。至於思想境界上,高鶚究竟與曹雪芹有多大差距,雖然無法比較——因曹的八十回後的文字已迷失無考,而其差距、優劣本身也是客觀存在的。
但另一方麵,如果沒有高鶚續書,社會上隻存在八十回本殘缺的《紅樓夢》,縱然是曹雪芹原著,縱然寫的再好,但書未結束,不了了之,這對廣大一般讀者來說,如何能接受呢?所以高鶚續書,使《紅樓夢》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這首先就是極重要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