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48(1 / 2)

畫皮

窗外傳來一陣孩子的吵鬧聲,我探出頭,一個男孩子正把從同伴手中搶來的一根槍狀的木棍折斷,重重地踩在腳下,木棍發出了斷裂的聲音。混亂中,我聽到男孩尖尖、硬硬的聲音在叫喊,“我玩不到的東西,也不讓你們玩,把它折斷了,大家都不玩!”確鑿地判斷出自己的孩子不在那裏,我轉過頭,甚至都不願辨認一下他們是誰,我再也看不到他們,似乎把那群孩子從眼前抹去了。

然而,那尖尖、硬硬的聲音還在。

一些人家開門開窗聲、大人的吆喝聲、孩子的辯解聲,嘈雜在一起。在這些聲音中,那尖尖、硬硬的聲響依然滯留在空中,在晃動著白花花太陽光的浮塵中,和夏日特有的幹燥、悶熱以及不知從何飄來的瓜果皮腐敗的氣味混在一起。

這個夏天,孩子們都在放暑假。我漫不經心地想著,好像覺得這樣的夏天曾經經曆過。在哪經曆過呢?我不是很認真地思考著。然而,我所想到的總是分辨不清的一團,我開始感到煩躁,我的煩躁同時又使我的感覺變得遲鈍、疲遝,甚至差不多衰退下來。我晃了晃腦袋,想驅趕掉腦袋中那令人不很愉快不很舒服的念頭。

這個見鬼的夏天!我暗暗罵了一句。突然,我感到窗外亂晃晃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消失了,腦海中那團原本分辨不清的東西開始凸出、成形,變得清晰起來。

已經二十年了,那也是一個放暑假的夏天。為了不使妹妹腎炎複發,每隔一個星期,我都要陪她去家邊的部隊衛生隊去化驗複查。

我們喜歡走那條翻過一座小山就到的山路,因為走山路能摘到楊梅吃。山路邊 ,低矮的野生植物叢中散散落落地分布著一株株的楊梅。在烈日頭下,很多植物的葉子都卷了邊,耷拉著頭,無精打采的。這時候,唯一出落精神的便是那些個星星點點的楊梅,它們左一叢右一簇的,紅得耀眼,黃得奪目,十分可愛。

我們隻是伸手摘山路旁邊的楊梅,草叢深處,是不敢去的。聽人說,蛇一般都躲在草叢最密集的地方,因為那裏陰涼些。楊梅酸酸的、甜甜的,吃起來特別有味 。我和妹妹一路走一路吃,上山下山都顯得十分輕鬆。

每次給妹妹檢查的都是一位女軍醫,她在化驗單上總是寫上“歐陽”兩個字, 我們稱她歐阿姨,她聽了後喜歡抿著嘴一笑,後來,才知道叫錯了,旁邊一位男戰士糾正了我們。於是,我們開始稱她為“歐陽阿姨”。

我們曾見過她,在部隊大禮堂的舞台上。一次,南京軍區文工團來基層慰問演出,歐陽軍醫竟然也上了台,她背著藥箱,給負傷的戰士包紮。在那場戲中,她原本高挑的個子、秀氣的臉蛋、加上一身戎裝一頂軍帽,真是英姿颯爽——這是我在那時候十分喜愛並且常愛拿來使用的一個詞。

每次檢查完,回家路上,我和妹妹都會爭論一番,比如說,妹妹認為歐陽嘴巴好看,我則認為她眼睛好看。妹妹說她說話聲音好聽,話是用嘴巴說出來的。我說眼睛能傳神,能藏很多東西,像水一樣……後來,我們倆達成共識。一個人如果好看,自然是臉上的五官都好看。最後,妹妹說,要是讓歐陽阿姨去演《畫皮》中的那個美女肯定更好。電影《畫皮》也是那次慰問帶來的,是一部帶有不少特技鏡頭的香港影片,平日裏不太容易看到的。

看《畫皮》時,我和妹妹坐在一起,也許是性格不同,膽大的妹妹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把《畫皮》看完,可我隻要一聽到令人心懸的樂聲,就堵上耳朵,閉上眼睛,下麵的鏡頭肯定是美女的原形——可怕的妖怪出現了。所以,我對《畫皮》中的美女是心存芥蒂的。我認為,歐陽軍醫人很美、又很善良──救死扶傷這個職業本身就很善良高尚,加上她又真實地生活在我們身邊。可以說,她是真善美的化身了,這自然是《畫皮》中的美女所不能比的。

不管怎麼說,我和妹妹都很喜歡她。為了表達我們崇敬愛慕之心,我們決定下個星期去衛生隊檢查時摘些楊梅送給她。我們先在家裏準備好幹淨的手絹和一根棍子。為了摘到又紅又大的果子,我和妹妹戰戰兢兢走到草叢深處,我不停地舉起棍子向草叢揮動,想把蛇打走。那天,果然戰果非凡,我們摘了一大包熟透了幾乎要落下去的楊梅。

當女軍醫把化驗單交給我們的時候,我們把一包楊梅送給了她。這是我們倆想來想去商量來商量去的最好時機。她看看楊梅,看看我們倆,笑著搖搖頭。我趕緊說,隻要用水洗一洗,楊梅就幹淨了。然而,女軍醫還是搖搖頭說,謝謝,絲毫沒有要收下的意思,這是我們沒想到的。所以,我們愣在那裏不知說什麼好。幸好有一名男戰士來叫她,總算把我們從尷尬中解救出來。

我很沮喪,連上山的勁都沒了,要是再見到山上的楊梅,心裏更不是滋味。於是,我們決定繞著山走平路回家。

我跟著一手拎包楊梅一手捏著化驗單的妹妹走出衛生隊大門。這時候,我才感到裙子下的小腿有些疼,我低下頭來,看見了不少紅道子,那是到草叢中采楊梅時被帶齒的植物拉出來的。可為什麼剛才一點不覺得,現在卻火辣辣地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