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嗅出他身體的那種細微而好聞的男人味了。他身上的味道，一直是很清晰的。有股奶香。很多年，他身體裏都有股奶香。
當然，我也時不時地聞著他的尿味，過了很長時間，尤其是冬天。隻要哪天夜裏，我太疲勞睡得太沉，沒顧上給他把尿，他就會尿床。直到上小學前，他的身子下都會放一塊小尿片，尿片底下是塊薄薄的塑料布，與墊被隔開。冬天天陰，夜裏他的尿又多，尿片總是幹不了，隻能靠烘。冬天，我們的房間裏總是彌漫著尿片和熏醋的味道（預防他感冒的）。
後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讓我們給他把尿了呢？
好像是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已經抱不動他了，床頭放著個小盆，夜裏把他喊起來，一手扶著他，一手端著盆，是我們家半夜的一景。再後來，他隻要睡覺前撒泡尿後，就可以一覺到天亮了。
常常他一睜開眼，沒等穿好衣服匆匆地往衛生間奔，然後就是很長很長時間的撒尿聲。聽著他長長的撒尿聲，在廚房忙碌早點的我會偷偷地笑。這時，我就會聽見他大喊：“好大一泡尿啊！媽媽快來看！”我忍俊不禁。
有時，我倒真去看看他，看看他把那“好大一泡尿”撒完，迷迷糊糊、歪歪斜斜地拎著褲子出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似乎這個時候的他，身上沒有了奶香，開始有了一股男人味了。
在我的身邊，一個少年就這樣逐漸成長著，到哪一天，他會突然長大了呢？這令我既高興又有些小小惶恐，似乎生怕他一眨眼就長大了，就從我的懷裏飛走了。
三
我一直不想用“相依為命”這個字眼，來形容我和他的關係。畢竟我們的生活不是很苦很難，不知為何，我總覺得相依為命是和艱難困苦連在一起的。
但實際上，我們的確是相依為命的。
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我騎車送他到外國語學校學口語，天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一個很長很長的上坡，是老城牆所在。一般到這裏，我都是讓他下來，走一截，我把車子推上去。
然而下著大雨，如果他下來，後麵的自行車坐凳必濕無疑。等一會再坐，他的褲子一定會濕透。穿著濕衣服在教室裏坐上兩小時，會感冒的。所以，隻能讓他在後麵的自行車坐凳上待著。幸好臨出門前，我帶了兩件雨衣，一件緊緊地裹在他身上。我讓他躲在雨衣裏，不要抬頭。我是必須要抬頭的，冷冷的雨水、黏黏的汗水在我臉上、脖子和身上交織著。
聽著我越來越粗的喘氣，他在雨衣裏一個勁喊：“媽媽，加油！媽媽，加油！”在那一刻，我真的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相依為命”。把他送到學校，檢查了一下衣服沒有濕，我有些放心了。回來的路上，雨依然沒有停，汗透的衣服被風吹得冷颼颼的，可我心裏卻暖暖的，為兒子的漸漸懂事，能和我一起分擔生活的風風雨雨。想著想著，我不禁流下了欣喜的淚水。
很多淚水，是和快樂連在一起的。比如他見我太辛苦，抱著我親我的時候；比如他數學考了全班第一，一放學就告訴我的時候……更多的時候，是平靜而安穩的日子。燈光下，我們一直閱讀；乒乓台上，我們共同揮拍；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我們吃得滿頭大汗……在一分一秒的日子裏，沒有太多的偉大，沒有過多的輝煌。我們所麵臨的不過是生活的平凡、瑣碎及細微。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裏，我們充實著，快樂著。我看著他一點點地成長著，並也在和他一起成長著。
我們是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