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46(1 / 2)

父親

從1996年底到現在,我和這位老人已經認識十一年了,在這期間,他從58走到69歲,我從28走到39歲。

十一年來,我有很多次想喊他一聲“父親”,然而,卻一直沒有喊出口。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這樣稱呼他。十一年來,我一直稱呼他為“叔叔”,這似乎已經成為習慣,我想也許改變已經很難了。

然而,我知道,我應該稱呼他“父親”的。為什麼是他,不是別人,成為我生命中的父親?我一直無法說清。

母親特別堅強,也許正因為此,她為人行事不拘小節,幹脆利索,再加之多年來都是她在關心我們,我和妹妹弟弟心目中似乎就形成了這樣一個概念:母親好像是個不需要我們關心的人,她能夠應付一切!

父親離我們遠去之後,家裏生活發生了很多變化。我有了孩子,妹妹、弟弟相繼參加了工作。接下來,妹妹結了婚,家中剩下了母親和弟弟。後來,母親又操辦了弟弟的婚禮。

再沒有人在家了,除了母親,原本一大家子的人,現在隻剩下母親一個了。我們工作忙,也不可能經常回家。愛操心、愛熱鬧、好說話的母親一個人守著幾間空房間,一定是寂寞孤單的。

一次回家,即使是上洗手間的工夫,母親也不讓我關門。她就這樣一直站在門口,和我不停地說著話談著心。在那一刻,我的心特別酸,她的確是太寂寞太孤單了。我開始和妹妹弟弟商議,給母親找個老伴。這時候的鄰居們也開始幫母親物色。雖然這樣說,但真的有一天,一個將成為我父親的人出現時,我在感情上還是一時接受不了的。

天冷,我們姐弟幾個都有一雙羊皮手套,但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給母親也買一雙。母親一直戴著大拇指上有個小破洞的手套去菜市場。那年冬天,她擁有了一雙羊皮手套。這雙羊皮手套溫暖了她整個冬天,那個送她羊皮手套的人溫暖了她的心。

母親漸漸接納了這位關心她、體貼她的人。而讓我們這些子女去接納,則是不容易的。在母親身邊,我們似乎是永遠長不大的。如今有了另一個人,占據了母親的生活,一向依賴母親的我突然覺得,好像自己就沒有人疼了。

從理性角度出發,我應該認可這位母親接納的老人。可有意無意中,我還是按照心裏的標準去對照他,挑他的毛病。他幹了一輩子檢察官,審過無數名犯人,說話因此有些衝衝的,這和我心中溫和寬厚的父親完全不同。一天,我向他提意見,別對我們說話像對犯人一樣。他笑了,稱自己可能是職業習慣。後來,我發現他竟然在改變說話風格。一旦逮住這樣的機會,我就拚命表揚他。可能是因為我長期的表揚,他現在竟然變成我認識的老人中最為和藹可親的一位。

我和妹妹弟弟還是照常雙休日回家,他和母親總是早早起床,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在廚房忙活,為我們燒出愛吃的菜。

接下來,妹妹有了孩子,他和母親幫著帶。弟弟有了孩子,他和母親更是跟著日日夜夜地忙。

對我們來說,他是這樣的一位父親。對我們的孩子來說,他是這樣的一位祖父、一位外祖父。

每次騎車回母親家,他都愛在我自行車邊轉悠,試試我的車閘靈不靈,看看我的車騎起來是否輕鬆。有時候不吭氣,就把我車子不停晃蕩的毛病給修好了。每當他在我車子邊忙活的時候,我都會想到父親,想到我剛參加工作那會,父親也是這樣圍著我的自行車轉、給我修車的。當他的樣子與我心中的父親形象重疊在一起時,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多麼想如同一個女兒一樣,在他身後輕聲地呼喚一聲“父親”!

他有個寶貝,是一件皮背心。從事檢察工作近四十年了,他生活一直沒有規律,經常熬夜審案子是常有的事,那件皮背心就是他對付常發作胃病的良藥。弟弟從事煙草專賣稽查,常常深更半夜外出查案子,生怕弟弟開摩托車迎風胃受涼,他把那件皮背心從衣櫃裏翻出來,堅持讓弟弟穿在身上。

知道我喜歡閱讀、寫作,他把一套《辭海》送了我,那是他在1985年被評為安徽省優秀檢察官得到的獎勵,這個榮譽對於多年來以事業為重的他來說,是一種肯定。獎品,他已經珍藏多年。他對我說,沒有任何人比你更需要這本工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