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13(1 / 3)

第十三章 李裳吟的詩

無題

我看見你順著一柱乳白的風塵

爬進了一盞透明的杯子

那時,我蜷縮在另一盞杯子裏

有巨人用巨手

端起了我置身的杯子

做作飲水的姿勢

透過天藍色的杯壁

我看見你被帶到同一張桌麵

即將呈現的

是另一種飲水的姿勢

(1987)

走的時候

指著山下黑斑大小的村子

我說,走

一甩頭,落了滿地白發

何苦再宿一夜

村子擁擠極了

還有人正朝這兒走來

至於那件胎衣

就讓它架在河坎的桐子樹上吧

樹不死胎衣不老

帶不走的留下是一點小意思

我朝著自以為是家的方向走了

(1987)

情人的水磨坊

我把沉甸甸的麥子

馱向情人的水磨坊

月光下,好多張嘴等待著麵粉

水磨坊已鎖

我的情人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月影下有她依稀的背影

我的麥子遲到了

在月光皎潔的夜裏

好像張嘴等待著麵粉

從遙遠磨坊來

睡魂之指合上我的眼唇時

你把花粉搗碎為愛的水滴

注入我的眼底

醒來梳理長發時候

在自己的瞳仁的光輝裏

我看見你的陰影

而淚水的奇異色體

讓我萌動尋找你的願望

足跡依稀,雨絲疊疊

這世界沒有出口

我靜坐門前

想像一棵橡樹睜滿眼睛

愛情在膠滴和雨中外溢

情人已習慣沉默

不再問水之來路

不再想水之去處

她像一個普通磨坊主

隻匆匆經營著她的生意

汛期將至

我的小麥在岸上黃熟

情人在期待我的麥子入碾之時

兩隻眼眸綠成了石一樣沉

水一樣軟的磨盤

順著開滿水葵的河床看下去

那黃泥抹壁茅草蓋頂的小屋

是我情人終生經營的水磨坊

((1988)

那個季節

從陽光中剔除的陰晦

像雪泥一樣裹著我

純潔在生長中流失

隻有不安的呼吸和困頓的雙眼

果子沒熟就落掉了

尖銳的抗議銷磨在沉默裏

人在鉛色的天空飄浮

無一片樹葉遮攔

鋒芒換回疼痛

美麗換回皺紋

人人都看到了淚水的背後

人人都不說

(1989)

中性的白刀

1.

你坐在樹的根柢

看他們抬起前腿

被喚著手

無惡不作

你的血脈與樹根相通

深入黑土,自成一體

光明在你眼裏熟成清淚

再沒有事物

隔在世界與你之間

2.

晌午過後,黑夜就靠過來

怎樣的隆冬(!)

所有的家傾斜

來不及支撐

雞血藤洞穿心肺

花朵和綠葉一同枯萎

你坐在樹的根柢,見惡之花

在太陽下綻放

你注意到你的手從未高過惡之花

3.

噙著悲淚

所依之樹禿無枝葉

柵欄之外,金銀如山

屍骨如山

刀靜臥沙山

冷月映照惡石

刀無形,手給予形

刀無言語

手給予言語

刀無名

手給予名

刀無罪,手是罪魁

手死之後

殘月青白

你的淚臉青白

4.

手隱花殘

白刀一把,無質

手是思想的幫凶

失敗或者成功

都將被時間砍去

惟有刀麵的紅鏽,像民間史

不成字體

你坐在樹的根柢

目睹一切

隨手拈一果子,挑出核

手無寸鐵的花草,讓你

嚐到甜頭

5.

手是樹的另一條根

6.

白刀漂浮水中

外剛內秀顯中性

落花流水……

(1990)

在長桂

在長桂,在這美麗寧靜的鄉村

我不甘心花一樣的結局

不甘心落花流水昭示我的燦爛

因為河風,去懷念豆一樣的油燈

一切美麗都在侄女珺和侄子傑的遊戲

在長桂,外婆被埋葬

1986年清明以來

她守望的玉米地

一直都是二哥家的財富

四年了,父母如秋水中的浮木

始終不得靠岸

李大、李二、李惠喬和李裳吟

一如既往地走著老路

埋頭於傷心的農事

收割的日子,珺和傑

二傑和婉在田間遊戲

(1990)

天意

為疾病所迫悠轉林間

整個下午,花開得嬌豔

寂寥中難得的美麗

就是花瓣落在腳背上

冥想與花瓣一同凋落

一束陽光彎在枝條上

碎花無影,除了清風

看不見麵魘

我的生命的病根延伸在濃蔭裏

它們是爬滿落花的螞蟻

我沉默不語

把視線轉移到了樹幹上

(1991)

在家裏

在家裏種一些花

拖著陰森的影子

與妻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

一首老歌,一杯清水

營養這妻,妻營養著

我和空曠的房子

家的根伸過泥牆

妻坐在根上

純潔得如一段春筍

嬌美消瘦著家的格局

(1991)

比視覺多一些的銀杏

是根部,但看不見根部

露出土的,是皺裂的皮

但並不意味著衰老

隻意味著生長過度

陽光斑駁,不鍍金,鍍銀

發白,有一點慘淡

像落在眼角的頭皮屑

所謂慘淡,也隻是一種感官的意味

像這樣一首詩,隻是靈感意外捕捉到的話語

隻是一幅圖畫煽動的另一幅圖畫

有風,且來自遠方

有落葉在樹下飄旋

有孕育過的跡象——出土的根塊

具體孕育過什麼

怎麼也悟不透

落葉光潔,滑膩,像接過吻的嘴唇

紋理性感

質地卻是工業化的白鐵

是根部,但潛伏在泥土

是銀杏,但隻在枝頭

(枝頭又在哪裏)

是陽光,但太陽卻已落山

是秋天,但溫度還沒有下到攝氏30度

至少,畫麵上沒有根

沒有枝頭,沒有銀杏

(2004)

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的胃裏該裝什麼

我不知道我的腦殼裏該裝什麼

我知道棲息在我神經上的蜘蛛叫鴉片

我不知道我的鴉片的前身是螃蟹還是杜鵑

我知道人都要死

我不知道死疼不疼

我知道海拔、氣壓、濕度和空氣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