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13(2 / 3)

我不知道基因、血型、腎上腺和性欲的關係

我知道有呼吸有心跳有血壓有意識就叫活

我不知道有呼吸有心跳有血壓有意識也叫死

我知道欲望上來的時候世界很美

我不知道月亮上來的時候世界也很美

我知道一頭豬該做什麼

我不知道一個人該做什麼

(2004)

斧頭嚇醒鐮刀

纖細的靈魂在脆弱的身體裏蘇醒

猶如一片細茶在杯水裏舒展

迷霧茫茫。或者是塵埃

剛被釋放的“雪亮”與“鋒利”再次被囚禁

看得見口子

斧口,虎口,或者傷口

但能見度很低

身在高樓,或走在牆跟

孤獨不是感懷才有,而是一直

都在殘留著紙屑與葵花的衣袋

衝動。沒有衝動

連記憶都是注水的

愛情更沒有

甚至肉欲也沒有

隻有夢中冷卻的火山、舉著

英國旗的伊姆萊,和

即將失事的波音737的碎片

都是一個人

惟有我是另一個人

血管在說話

但血液失去了本該有的溫熱

沒有愛情。我懷疑女人的臀

沒有肉欲。我懷疑民主

斧頭傷了身體

疼痛喊醒了靈魂

靈魂在杯水裏變青

空氣開始苦澀

(2004)

方言

木門在一點點打開

看不見手

木頭還沒有脫水

還帶著鮮嫩的皮

和好看的粉紅的木紋

它們依舊是樹

一把大刀鋸懸掛在午夜

別人看見的隻是黑、寧靜

和遠處水電站起伏的幽波

你看見的卻是白鐵、鋸末、

混雜在鋸末裏的白蟻

以及夜晚整體的襤褸

還是聽我說說方言

怎麼從你的心間升起

就有了聲音

就有了超出詞典定義的緊迫和尖銳

它們誘發的想象

不亞於肌膚相親的美妙

從方言裏出來

我還清楚地看見你開啟的門

停在180度的三分之一處

它的啞然

讓我感覺依然被吊在方言的火爐上

星期三之後——

倘若我還能從火爐上下來

我一定要做個老實巴交的人

修幾間不要門的房子

從你的沙沙地裏買些方言

放在稍微潮濕些的地方

(2006)

虛詞

灌木叢一天天茂盛

來了怕熱的爬行動物

你隻看前麵不看腳下

從塑料涼鞋裏漏出的腳趾

眼看就要挨到眼鏡蛇吞的信子了

我割草回來

帶著細小但卻深刻的傷口

成為你眼睛追隨的對象

而那些即將危及到你的爬行動物

原本就藏在我背上的青草裏

好幾處灌木在搖動

我不知道哪一處裏才是真正的你

我擔心你腳板心沾了泥土的汗液

我擔心你塑料涼鞋的耳子

要是疼凶了,你一定要尖叫

(2006)

灌木叢

到哪裏,都逃脫不了灌木叢

眼睛在破綻的意誌上

意誌在發軟的雙腿

七裏香帶刺的藤蔓掛住了裙邊

你的自由在疼

自由是一匹未成年的毛驢

它吃錯了藥

受了高音喇叭的暗示

在馬桑和刺藜藤間打轉

緊張的核心

是臀部老減不掉的肥

我必須出現在你的眼裏

穿過或者踏平灌木叢

我必須帶上耳塞和手電筒

高音喇叭還在響

夜幕已降落到七分

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近視可能讓自由發黑

太陽光直射你的臉

灌木叢害羞地埋下頭

我總是被夜晚的常規想象

帶入比灌木叢更麻煩的夢境

馬桑還是馬桑

可刺藜藤卻成了七裏香

(2006)

出城

每天,出一次城

走晃蕩的藤橋,或者索道

四個小時。緊張,幸福

像畫家畫布上的玫瑰

被一種甚至幾種觀念牽引

而不止感官

蛾蛾和蚊蟲是城裏的角色

它們從下水道出來

也從被篡改和扭曲的曆史裏出來

縈繞著你,附在你的身上

它們的氣味是血腥味而非書卷味

還有糜爛,像一顆壞櫻桃

很多時候,我都預感到城裏的死

在誤飛進來的鳥身上發生

在我自己身上發生

甚至在照進城的太陽和月亮裏

我也看見萎縮的肌肉、出頭的狼瘡和癌細胞

出城的門隻剩一個

連接著六百年的空虛,和幾十米的殘牆

空虛和殘牆齊斬斬地斷裂

讓出城有如脫險

而那些藤橋和索道上的未來的緊張與幸福

已經開始萌動

(2007)

無題

前一天的疼痛,與你無關

有關的隻是通感

就像我們茶前飯後,對萎縮在塵埃裏的

典故和注釋的通感

今夜的疼痛與你有關

就像你花瓣上的紫傷

來自我迷亂的唇齒

樹葉還是青的

秋意已經液化

從裏到外的漩渦

讓夜晚無法與我粘連

在我無眠的感官裏

柔軟的夜的屍體

是一座集中營

門鏽爛了

也鏽死了

飄灑的紅旗傳遞著顫栗

你在集中營裏點燈

你的特權就是讓你看見鏽死的鎖

我從夜的書房走到夜的茅房

從夜的裸泥地走到夜的馬廄

看不見馬,馬已戰死

集中營與夜有著同一個身體

我和你有著兩個身體

集中營與夜有一個廣場和五條煤渣路

我和你有一處灌木叢和眾多的長腳蚊

我們的疼痛便是來源於兩個身體

集中營等到了解放

黑夜等到了晨曦

天理,我們也能等到一個身體

可是,一個身體,兩個靈魂

馬廄裏也不會有馬

(2007)

無題

下床,夢已成過火林

那些麥子的青、河水的濁

已成青銅器上的綠

桂花在香

秋天在疼

隔著陰霾和抑鬱的帷幔

手術正在樹根施行

一床卷起的篾席

打開,看得見賽跑的虱子

睡上去,應得到冷卻在鋼板上的窟窿

夢境在記憶的高處

人在秋天的低處

中間隔著的是恐懼糊髒的屏風

果子甜夠了開始腐爛

眼睛冷卻過度開始冒泡

風情總是死在臀部的天花坑

麥子在夢裏拔節

桂花在感官裏釀蜜

靈魂的居所

已為二氧化碳占據

(2007)

午睡

午睡醒來

第一件事就是找內褲

然後讀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

從床下撿起內褲也不急於穿上

偶爾瞟一眼穿衣鏡裏一絲不掛的人

找回睡前的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