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變生不測 釵黛合一(2 / 3)

薛蝌待姐姐妹妹都有了歸宿,才忙到自己身上來,將岫煙娶過了門,但見她較先愈發清減了,竟有不勝之態。薛蝌心疼道:“都是我不好,讓妹妹受苦了。”岫煙卻毫無怨艾,安慰他道:“為你守著,再苦再長我也願意,你若不這樣持正,我也就心裏沒你了。”薛蝌大愧,從此拿出百分精神嗬護她,怎奈先前積勞成疾,步了香菱的後塵,耗成幹血之症,不多時撒手去了。薛蝌似丟了魂一般,隻感活著已無半分意味。寶釵也是淒楚萬分,除黛玉外,她向來在這兩個姐妹身上下的功夫最多,誰知天不遂人願,都叫她們尚不及自己之福。寶玉時刻守在身邊寬慰,才令她終於好了過來。

如今原先故人風流雲散,二人獨個在城中僻靜處居住,常時有襲人、琪官前來探視,小紅、賈芸代為奔走,也頗不寂寞。這日,一家人無事閑聊,寶玉道:“從前我跟鶯兒說,不知是那個有福的,要來消受你們主仆兩個,原來那人就是我呢。”寶釵取笑道:“結果害你家破人亡,我們兩個掃把星真是對不起二爺呢。”寶玉笑道:“我自樂我的,‘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因又道:“是了,鶯兒姐姐,你那日說你們姑娘有三樣人皆不及的好處,碰巧隻說了一樣,如今怎麽也該道明了呢。”鶯兒望向寶釵,見她笑吟吟地睨視自己,遂道:“這第二件呢,我們姑娘先天生得壯實,不怕傳宗接代,小哥兒小姐兒個個都會康康健健的。”寶釵啐道:“這蹄子,越發說出好的來了,看我今晚怎麽整治你。”寶玉道:“你別唬她,反倒沒法說了。”鶯兒抿嘴道:“我不說了,省得討家法吃。”寶釵道:“你不說我說,前兩項倒還罷了,關鍵是這第三,我有一個再聰明伶俐、秀氣標致不過的丫頭,能變著法兒地討爺歡心,一輩子得寵呢。”鶯兒不依了,起身來擰寶釵嘴道:“瞧她!別以為是奶奶,我就不敢治你了,原來也是個不正經的!”寶釵早躲到外間偷笑。鶯兒靈機一動,道:“是了,我叫二爺買些蛇在家養著,那些東西我是不怕的,隻不知有些人……”寶玉喜道:“好極好極,這一來不單添個玩物,我也能得窺姐姐害怕的模樣。姐姐從來在人前偉岸威正,卻不知在我麵前多次失態。我見過她笑,見過她哭,見過她生氣,如今要一發湊齊了。”寶釵聞後險些暈去,叫道:“反了反了,兩個同上了一條賊船,這日子要過不下去了。”

一家子雖不富裕,卻其樂融融,寶玉閑時或寫些字,作些畫拿到街市上去賣,或為人抄寫些字紙,掙幾個錢,寶釵和鶯兒、麝月作些針線,外麵爭搶著去買,卻也不當是致富的路道兒,隻托焙茗、萬兒在他們缺錢使時幫著賣些。寶釵但感此刻較前錦衣玉食還要快活,大為愜意,漸漸地把以往不快盡都忘卻了。

一日,賈芸領著一人入來,連道貴客來了。幾人打量,見竟是妙玉,驚異之下連忙讓座奉茶。寶玉道:“我正念著有一極重要的人想不起來,姐姐如何至此,原來是怎樣脫困的?”妙玉道:“一言難盡,那些事不提也罷,原難不倒我,此來特為見尊夫人一麵,以求相商,請借一步說話。”寶釵向寶玉一望,見他向自己點頭,便起身讓道:“如此,妙公且請這邊來。”二人來到內室,妙玉當即開門見山,所道之事令寶釵大為震驚。原來妙玉竟是前朝末代公主之女,身有皇室血脈,這些年來隱姓埋名,寄身佛門,原是韜晦之計。如今,得舊部暗助,已蓄極大實力,就待得一謀劃全局之人,一舉推翻當朝,還政舊都。妙玉稽首侃侃道:“我此番勢在必得,請先生務必教我,微先生之力,大業難成!”寶釵默然良久,方道:“我何德何能,承大人如此看重,民女乃一癡頑村婦耳,何來經天緯地之雄才?想是大人求賢心切,因此高下不擇。”妙玉急道:“先生不出,奈天下蒼生何!”寶釵道:“大人這句話錯了,天下蒼生自有定分,豈是人力可幹?寶釵戀戀紅塵,此刻隻想著安享天年,不負青春。”妙玉見她溫然望向簾外縫隙間的寶玉,沉思一陣,遂道:“我明白了,人各有誌,豈能強求?先生見下有更重要的人和事。隻是,我絕不會輕棄,直到先生甘願出山,我定再來拜訪,那怕是要等上百年!”一家子將妙玉鄭重送出。寶釵隻顧盯著寶玉笑,寶玉一哆嗦,道:“快別這樣,定沒好事。”

自黛玉歿後,二人別無知己,才真正自廝抬廝敬中生出萬般恩愛。寶釵卻常自作出黛玉般形容,反令寶玉過意不去。這日,寶玉道:“姐姐不必為我委屈自己,林妹妹雖是先前我所鍾愛,怎奈她已仙遊,徒然難以忘懷隻合增生人悲痛,姐姐才是我的結發妻子。”寶釵道:“你多心了,我同林妹妹性情原極似,隻因作女孩兒諸事不得顯露,如今出了閣,還不興我複還本性?”果然寶釵仍舊極為自然,寶玉因是欣喜,心道三人原來都是一條心的,先前竟是看錯了寶釵。原來她拿那些話來勸,不過盡其本分,待得作親,卻可依從自己。

寶釵持家有度,溫和可人,又不失自性,令寶玉不覺以為從來就沒有甚麽釵黛之分,這二人本是一人。這日,夫婦倆野外閑遊,寶玉將不知名的鮮花采來,替寶釵簪於鬢邊。寶釵笑問:“好看嗎?”寶玉故作沉吟,道:“還是花更好看些。”寶釵笑著追打開來,寶玉一麵躲一麵捉她雙手。夫婦倆攜手臨水緩行,見得自己倒影,真真是一對璧人。

一時累了,二人歇坐在大石上,寶玉將寶釵腦袋按向自己肩頭,寶釵怪不好意思,挪開去,寶玉又將她按過來。寶釵道:“作甚麽,好有意思嗎?”寶玉道:“你個頭兒比我高,好沒自尊。”寶釵撲哧一笑,遂順從地伏在他懷裏,並道:“喂,唱個曲兒我聽。”寶玉道:“甚麽好呢?嗯,有了。”遂吟一首《寄生草》道:“長醉後方何礙,不醒時有甚思?糟醃千古興亡事,曲埋萬丈虹霓誌。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盡說陶潛是。”寶釵品了陣,道:“這曲詞合我的意,淺顯易懂卻又意味深長。”寶玉笑道:“就象姐姐一樣,‘淡極始知花更豔’。”寶釵麵上一紅,無言而對。回家路上,寶釵不慎扭傷了腳,寶玉數落道:“瞧你,常日諸事都有條不紊的,怎地反在這些小事上著了道,來,快伏上來。”因要背她回去。寶釵道:“我不要,讓人看見成甚麽樣子?”寶玉道:“他們羨慕還來不及呢,再者姐姐雖沉些,我也還受得住。”寶釵在他額上一點,佯嗔道:“你呀,就是愛拿人玩笑。”寶玉走開道:“你不要算了,我自己回去,好心當成驢肝肺。”寶釵慌道:“哎,等、那個,等……”寶玉轉身一笑,上前接駕。無奈之下,寶釵隻得相從,自拿手帕蓋了頭遮羞。寶玉道:“其實楊妃體豐卻非實重,世上向來訛傳,她也能效飛燕舞於銀碟之上,姐姐也不見得真胖,我走得便很輕快。”寶釵道:“待會兒累了別又翻悔,這分明是那個甚麽背媳婦嘛。”寶玉哈哈笑道:“豬八戒可叫人羨煞,他娶的娘子最是美麗不過,是了,今後我隻呼姐姐作娘子了。”寶釵道:“愈說你還愈發上臉了。”心中卻十分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