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勵誌演講——激勵人生成就未來(1)(3 / 3)

1929年,我隨父母從合肥搬到北平清華園。大家也許知道,清華園有一個美麗的校舍。我在清華園前後共住了八年,讀了四年小學和四年中學。那時中國處於一個動蕩的時代。當我的同齡人正遭受困難時,我能在這樣一個被保護起來的環境下度過美滿的童年,是非常幸運的。

我在清華子弟小學——承誌小學念了四年。1933年進崇德中學。1937年抗戰開始,我們全家先搬回合肥,後又遷至昆明。我在昆明念了半年中學。由於許多學生都是逃亡者,沒有固定的地方,所以當時教育局規定,學生可以不在一所學校念完中學,並可以用同等學曆考大學。我就參加了當時的大學考試。1938年我剛進西聯大,那裏就遭轟炸。我在昆明的七年裏,幾乎無時沒有被轟炸的危險。記得有一天,日本飛機來轟炸,我家園子裏正中一彈。幸而我們一家人都躲到了鄉下,或進了防空洞,所以全沒受傷。每當我從城外往城裏走,我都擔心著我家是不是遭到轟炸了。那以後幾天,我拿著鏟子到廢墟裏去挖。當我挖出幾本書時,我興奮極了。今天就很難想象,在當時的情況下,幾本書對一個大學生的意義。

在西南聯大,我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西南聯大的物質條件實在是非常差的。那時的教室是鐵皮的房子,下雨時“叮叮當當”地響;地板是泥鋪的,下雨後踩成一個個高低不平的坑;圖書館的窗是沒有玻璃的,每當刮風時,我們必須拿一樣東西把書本壓住。盡管物質條件很困難,但教師們教得很認真,學生們學得很用功,所以我在那裏還是學到了許多東西。

那時的大一國文課采用的是輪流教授法,即每個教授輪換著講授一至兩個禮拜。一般來說,這種辦法極易產生紊亂。但那時西南聯大教師陣容很強,這種輪流教授法使我們學到了多方麵的文史知識。記得那時教我們的教授有朱自清先生、聞一多先生、王力先生、羅榮先生等很多人。我的大一物理是跟趙忠堯先生念的。趙先生現在是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已經八十多歲了。我的大二電學是跟吳有訓先生念的。他曾經很多年任清華大學西南聯大理學院院長,後來是中央大學、交通大學校長,解放後任過多年的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於1977年去世。我的大二力學是跟周培源先生念的。周先生曾任北大校長、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現在也已經八十出頭了。

那時,所有的教師對學生的要求都很嚴,而我們學生學習的態度也確實很認真。

1942年,我在西南聯大畢業後,就進了西南聯大的研究院。在研究院的兩年,對我以後的研究工作有著關鍵性的影響。

前後六年我在西南聯大所受的教育,為我以後的研究工作打下了很深的基礎。

在聯大給我影響最大的兩位教授是王竹溪先生和吳大猷先生。王先生畢業於清華大學,三十年代曾去英國學統計力學,1938年取得博士學位回國,任西南聯大物理係教授。四二年我進研究院後,就請王先生做了我的碩士論文導師。他把我引到了統計力學的道路。這對我一生的研究工作具有決定性的影響。直到今天,統計力學還是我最感興趣的研究方向之一。王先生後來任北京大學副校長,不幸在1983年去世。

吳大獻先生現在是台灣中央研究院院長。他在三十年代就取得了美國密西根(Michigan)大學博士學位,回國後在北京大學當教授。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他自己設了一個試驗所,一邊從事理論研究,一邊搞試驗。他的研究方向是分子光譜學,工作量非常大。1942年在我快要大學畢業時,由於教育部規定每個得學士學位的學生,必須寫兩篇學士論文。於是我就去找了吳先生,請他指導我做學士論文。他指導我的方向,是群論與分子光譜的關係。群論是數學裏的一個學科。這次論文的寫作,把我引導到了群論與物理學關係的方向上,對於我以後的研究工作有著決定性的影響。

1944年我從聯大研究院畢業取得碩士學位後,參加了清華大學的留美考試。1945年夏天,我動身去美國讀博士學位。這期間,我在聯大附中教了一年書。

由於在西南聯大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打下了紮實的根基,使我得以對物理傳統的價值觀念有了一個自己的評價。任何一個學科,如果你要想有所創新,就必須有自己的見解;如果隻是跟著別人走,就不可能有新的革命性的建樹。換句話說,在你學習的時候,必須對自己的老師的風格有所認識。我在西南聯大時,就漸漸地使自己達到了能夠欣賞老師的風格的程度。當時有三位物理學家是我最佩服的。他們是:愛因斯坦(Enstain)、費米(Fermi)和狄拉克(Dirac)。

我到美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哥倫比亞大學找費米,因為戰前他曾在那裏當教授。可是在戰時他去洛斯阿拉漠斯(Los

Alamos)主持造原子彈的工作。因為他的行蹤是保密的,所以一般人都認為他失蹤了。使我非常驚訝的是,我去哥倫比亞大學物理係問費米教授什麼時候上課時,那裏的秘書竟沒聽說過有一位叫費米的人。

後來我去了普林斯頓大學。在那裏我遇到了張文裕教授。他現在是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名譽所長。我曾在西南聯大聽過張先生的課。他告訴我說,費米打仗期間在洛斯阿拉漠斯,那時他已聽說費米要去芝加哥大學當教授。所以我就請求去芝加哥大學學習。

在芝加哥大學,我接觸較多的除了費米教授,還有一位是泰勒(Te11er)教授。泰勒先生被稱為“氫氣彈之父”。他那時是芝加哥大學的一位相當年輕的教授。當時在芝加哥大學有三位教授對我影響較大,他們是:費米、泰勒和另一位實驗物理學教授艾裏遜(A1lison)。

我在中國曾有一個很紮實的物理學基礎,到了芝加哥大學後,我很快就發現,那裏的物理學課程遠不如西南聯大。課程既不詳細也無深度,教授也沒有很充分地去準備。但這並不是說我在芝加哥大學就沒有學到很多東西,事實上,我在那兒學到了許多在昆明所沒有學過的東西。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活用物理學知識的方法。可以說,我在西南聯大學的,是演繹法的物理學,在芝加哥大學學的,是歸納法的物理學。所謂歸納法的物理學,就是從實驗開始,為了描述、解釋實驗中的現象,使之成為一個整體的觀念,去尋找一些理論上的結論。

泰勒先生就是一個非常注重物理現象,並有許多直覺的物理觀念的人。跟他接觸後我就發覺他的物理學與我以前學的物理學很不一樣。他有非常多的新的先解,我想一天裏他至少有十個見解。這十個見解中,至少有九個是錯的。不過,也隻要有一個是正確的就夠了。而且,他給我印象非常深的,是不怕講錯。九個錯誤的觀念,他也總是非常樂意地講出來。這點我在中國時是無法想象的。

近年來我常常回國來,與國內一些大學的教師、學生有了一些接觸。我聽說中國有個所謂“四大力學”。這“四大力學”把學生壓得透不過氣來。“四大力學”是不是重要的呢?毫無疑問是重要的。也沒有人能否認“四大力學”是物理的骨幹。不過,物理學不隻有骨幹,隻有骨幹的物理學是個骷髏,不是活的,要既有骨幹,又有血、有肉的物理學,才是活的物理學。

我曾經跟中國的許多教師談過,覺得在課程裏減少一些推理特別嚴密、演算非常複雜的科目,增加一些與物理的現象有關的科目,這對學生學活的物理學也許會有更多的好處。

我剛才說的關於物理學的價值觀念的研究風格,也許學文史的同學不能理解,你們可能會說,物理學研究的是自然現象,是一門科學,而科學是研究事實的,又談什麼“風格”?但我們知道,事實中包括著各種不同的現象,對這些不同現象所產生理論的美妙的感受是不同的,這也就產生了每個人對物理學研究的不同風格,所以,一個人的研究風格對他的研究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我到芝加哥大學後,就感覺到自己對試驗物理接觸太少。在西南聯大,實驗設備較差,而主要的課程,都是眾多的理論課,所以我當時就下決心,博士學位的論文一定要寫實驗方麵的。

我先去找費米。他既是一個理論物理學家,也是一個實驗物理學家。可他說我不能跟他做論文,因為他當時在阿爾崗國立實驗室(Argonne National Laboratory)做研究工作,而那項工作是保密的。他介紹我去跟艾裏遜教授。以後我就跟艾裏遜教授工作了近二十個月。當時艾裏遜教授正在製造一套四十萬電子伏的加速器,我們五、六個研究生跟他一起做了十五個月。完成後,我們每個人在加速器上做一個試驗。我做的試驗,是把氧與原子核的兩個能極分開,結果不太成功。這使我意識到自己恐怕天生就不是做實驗物理的料。

在我們的實驗室裏還有許多別的研究生。很快我就發現,他們雖然理論考試考不過我,可是他們在實驗上卻有許多地方是我完全做不到的。舉例來講,做實驗時,假如一個線路不對的話,我的辦法是:把圖紙拿來,仔細研究,對照著再做;可是他們卻踢一腳,立刻就好了。後來我也如法炮製,可是結果還是不能成功。

我的同學對我很好,因為我有時可幫他們解決理論上的問題。但他們也常常不留情麵地開我的玩笑。我們實驗室裏有一個玩笑,就是說“凡是有爆炸的地方就有楊振寧”。

我的試驗做得不太成功,當時我心裏很不高興。有一天,泰勒教授來了。他說:“聽說你這次試驗做得不太成功是不是?”我說:“是的。”他說:“你前些時候已經寫了一篇理論文章,你不如就用那篇理論文章作你的論文。你不必堅持一定寫出一篇實驗論文。”這件事當時使我很失望。所以我跟他說:“我得考慮考慮。”兩天以後,我覺得他講的話是對的。這樣想後,我感到如釋重負似地輕鬆。這也就結束了我實驗物理的生涯。我的朋友卻又對我說:“這恐怕是實驗物理學的幸運。”

我在四八年取得博士學位後,在芝加哥大學做了一年的教員(instructor)。

有一天,奧本海默(Oppenheimer)到芝加哥大學來演講。他是一個著名的物理學家,是“原子彈之父”。他當時是普林斯頓高等學術研究所(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的主任。那時,institute裏有很多年輕人。他們做的工作是非常傑出的。所以我就跟費米和泰勒說:“我想到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去呆一年。”請他們給我寫推薦信。他們就寫信給奧本海默。1949年夏天,我就到了institute。

在我去以前,費米跟我說:“去institute這個地方是很好的,因為在裏麵你可以學會很多很有意思的工作。不過,那裏不是一個可以久居的地方。”因為據費米說:“institute裏所做的物理太理論、太抽象。”他說:“institute就像中古的一個修道院。”我是非常敬佩費米的,所以他的話我記得很牢。

到institute一年以後,奧本海默勸我常住下去,芝加哥大學則是要我回去。我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留在institute。這倒不是因為我忘記了費米的教導,也不是因為奧本海默的話不能拒絕,因為人生不隻是有物理學,我那時正在跟杜致禮交朋友,而她又在紐約念書,離普林斯頓很近。所以我就留下了。

我剛才說過,institute裏有很多年輕人。每天下午,大家一邊在institute大廳外喝茶,一邊就交換意見,天南地北地閑聊。由於傑出的人很多,所以競爭非常激烈。通過不斷的討論,不斷競爭,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我在四十年代開始念理論物理的時候,很幸運地走到了一個新的方向,這就是今天的高能物理和基本粒子物理。基本粒子物理雖然在三十年代就開始有了,可是,它的大發展是到四十年代末才開始的。也可以說,像我這樣年紀研究物理的人,是同這個領域一塊兒成長的。

一個年輕人在開始起步做研究工作時,他所選擇的方向對於他今後的成就有著重要的、決定性的影響。假如一個人非常聰明,可是他走的方向是沒有發展前途的,那麼他再怎樣努力,也不易作出什麼有特別建樹的貢獻來。

我在學校從事教學已經很多年了,接觸過很多很多的學生和成千個從事理論物理研究的人。那裏有很多人非常聰明。可是同樣是非常聰明的人,幾十年後他們的成就卻有很大差別。這裏最基本的道理,我認為就是,有的人選擇的道路,是以後十年、二十年有大發展的,有的人沒有走到這些方向,而是走進死胡同裏,雖然他們很聰明,也很努力,最後還是不太容易有成績的。

我剛才說到,基本粒子物理和高能原子物理是在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開始有大發展的。我恰巧走進了這個領域。回想起來,這是一樁非常幸運的事情。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是一個很小的組織,是一個沒有研究生的、純粹搞研究工作的組織。那裏環境非常恬靜而優美。我在那裏共呆了十七年。無疑的,這十七年是我有最重要成就的時期。

1966年,我離開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到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去做教授。那時,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是一所新的學校。那裏的校長叫托爾(Toll)。有一天他給我打來一個長途電話,說希望把石溪建成一所以研究工作為主的大學。他希望我幫他一起做這件事。我答應了,並於1966年前去。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是一座標準的象牙塔,是一座成功的、名副其實的象牙塔。為什麼我在那裏做了有成就的十七年後要離開它呢?道理很簡單:世界不隻是有象牙之塔。象牙塔裏可以做出很出色的工作,但卻不是世界唯一可以有作為的地方。去幫助建立一所新的大學,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回想起來,我當時決定離開象牙塔,去做一件與社會比較有關的事,是非常正確、非常明智的。

到一九七一年夏天,種種跡象表明:中美凍結了二十年的外交關係,有緩解的可能。當時我就決定回到中國來,因為在中國,有我父母和弟妹,有很多老師和朋友。而且我覺得應該盡快利用當時的機會到中國來,這在七一年以前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這麼急呢?因為當時越南戰爭還沒結束。在動蕩的國際局勢中,我擔心在很短時間內,一個稍稍打開一點小縫的門,又有可能被完全關死了。所以我就趕著在一九七一年的夏天,到中國來訪問了四個禮拜。

我已跟大家說過,我所到的第一個城市,就是上海;我所訪問的第一所大學,就是複旦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