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失矛所以恐怕無緣親身體驗它們的妙處了。”何攸同亦含笑以對。
聽到這句話穆嵐不由得心生羨慕,這時入場口已經遙遙可見,身邊也有一些朋友陸續經過,看見他們,都停下來寒暄兩句。每次在人前亮相,穆嵐都會習慣性地靜立一會兒,借此調整心態和表情,而何攸同與她搭檔的次數多了,也知道這個小習宮並不打攪,站在邊上等她準備妥當。過不了多久,穆嵐抬起頭,臉上已經掛好笑容:“我們走吧。”
比起金像獎和金唱片獎,每一年的戲劇獎總是要平靜寥落得多,也更像是圈內人的自娛自樂,閉門盤點。但今年似乎是個例外,頒獎典禮外的嘉賓通道兩邊擠滿了記者和影迷,黑壓壓的全是人頭,好不熱鬧。
穆嵐事先讀了入圍名單,知道這個場麵全是因為今年好些當紅的影視明星甚至歌星都跑上舞台玩票,所以過去一年的戲劇舞台出奇的繁榮,粉絲從劇場一路捧場到頒獎典禮也純屬意料中事了。
但這個時候她又完全不想提任何關於表演角色等等一係列的事情,而是對身邊的人說:“攸同,我就是想起來,總是你送我禮物,我總得回送一些什麼才好。”
何攸同剛結束一輪招手致意,聽到這句話側過臉微笑:“好啊,我喜歡收禮物。我生日在年底……”
“誰不喜歡禮物呢。再說送禮又需要什麼由頭?”穆嵐眉眼彎彎,露出一口皓齒,“不過到時候你不要嫌棄我的禮物寒酸就好了。”
“是什麼?”何攸同看起來很有興趣。
“哦,目前想到的是……”
她想說“送你一本杜工部詩選”,話沒出口,耳旁陡然傳來一陣掀天似的噓聲。
穆嵐一愣,定了定神去找聲音的來源。這陣仗分明是對著她來的,而且絕非一時興起的偶然行為,顯然是經過精心規劃才能這樣聲勢裝大整齊劃一。但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何攸同已經先一步不動聲色地轉到她的另一側,嚴嚴實實地把她和納並不友善的聲浪分開了。
噓聲一時低下去,接著就是炸雷一樣尖叫著大喊何攸同名字的聲音,而且全亂開了。穆嵐對此並非沒有心理準備,也知道始作俑者應該是何攸同的粉絲們,但當事情真的一如預料中的發生,還是心想糟糕,對身邊的何攸同低聲說:“得想個辦法,這樣對你不好。”
何攸同朝人群看了一眼,才回頭對穆嵐說:“不要緊。沒幾步就進場了,稍稍走快一點吧。”說完還是對粉絲們報以安撫式的一笑,又搖了。
很多時候粉絲遇到偶像,就好比豆腐澆上鹵水,毫無招架還手之力,心甘情願又服服帖帖。果然何攸同剛一示意表態,那喝倒彩反對的聲浪就弱勢了下去。
他沒有放開她的手,腳步雖然稍稍加快,但依然還是從容不迫的。穆嵐出道這幾年,在大庭廣眾之下齊聲被喝倒彩的場麵還是第一次經曆,雖不至於發慌,但傳到耳朵裏,到底覺得刺耳,人也不由稍微地走神了。
所以當有人在她身後大聲喊“穆嵐”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回過頭,電光火石之間,冰冷的液體澆上她一頭一身,她毫無防備,不少直接進了眼睛,登時眼睛就火辣辣地痛了起來。
事出突然,誰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無論是當事人還是看客,都驚呆了。朝她潑水的人正要再澆第二次,已經先被聞訊而來的大會保安製伏,拖去了一旁,但對方尖利的叫罵聲就像釘子,惡狠狠地釘進耳朵來。穆嵐覺得嘴巴裏是鹹的,眼睛疼得要命,正要用手去揉,雙手忽然就被用力地拉住了:“別動。”
聽到何攸同的聲音穆嵐還是睜不開眼,眼睛受到刺激,淚水開始不受控製,皮膚上被潑到的地方似乎也開始發燙了起來。穆嵐這時才意識到不妙,還沒來得發慌,人忽然就被一股堅實的力量淩空托起,隻能聽見頭頂上方的聲音不知道在對誰說話:“打電話叫救護車,現在。”
何攸同的聲音這時聽起來也變了調,穆嵐終於害怕起來,在黑暗裏輕聲叫:“攸同……”
四下極喧囂,而這一聲呼喊又極輕,但何攸同還是聽見了。他低下頭,看見懷裏的穆嵐整張臉的皮膚都在發紅,淚水從眼角淌了一臉,頭發也在剛才的動作裏散開了,鋪滿他的手臂。心揪起來的同時,聲音反而又輕又緩,語氣也異常鎮定:“我在。穆嵐,我現在分不出手來,沒辦法抓住你的手,你忍一忍,別碰你的臉,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他一直在向她低聲保證不會有事,同時快步朝著停車場的位置走。穆嵐隻覺得身在一葉扁舟之中,而四周全是驚濤駭浪,顛得她頭暈腦脹,看不見,也分不清東西南北,唯一熟悉的隻有一個聲音。她隻能,竭力忍住又燙又癢的灼燒感,咬牙不去碰,心裏的恐懼卻越來越大,壓得人無法喘氣了。暑氣未散的晚風拂上她的臉,更是助紂為虐,淚腺像是徹底壞掉了,被刺激著一直掉眼淚……
忽然之間唐恬驚怒交加的聲音傳入耳膜:“怎麼回事!”
“有人潑東西。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救護車來了沒?”
“什麼時候叫的?我沒看見!”
何攸同又低頭看了一眼穆嵐,對唐恬說:“找人開車,不等了。”
唐恬點點頭,把高跟鞋一脫,赤著腳去朝車子狂奔過去。
車子一路連闖了不知道多少紅燈,開足馬力往最近的醫院開。何攸同剛把穆嵐放下,氣都來不及換一口,就抓住她的手,不給她去碰臉。他的拇指不斷地輕輕劃過她的手背,一邊說:“好了,沒事了,就要到醫院了。”
“攸同,我的臉……”
“沒事,不要緊。我在這裏。”
穆嵐被無邊無盡的黑暗籠罩著,難熬的痛苦卻像是永遠不會倒頭。耳邊各種聲音嗡嗡作響,但什麼也聽不清楚,就好像壞了的錄像帶一樣,她開始頭暈,昏昏沉沉之中知覺也越來越遠了,正感到搖搖欲墜再也撐不下去,肩膀上陡然感覺到力量——何攸同分出一隻手來,摟定了她的肩膀。
車裏的冷氣開得太足了,衣服又濕了,穆嵐覺得冷,無處不冷,惟獨身邊人是溫暖的,滾燙的手指圈住她的手腕,他們手上都有汗,而他的擁抱又是這樣有力,攬住她之後,連最輕微的和動搖都沒有,沉穩得就像豔陽天下風平浪靜的大海,波瀾不興,卻沒人能看得到底。
這樣的靜默像是無聲的承諾,承諾一切必將安然無恙。穆嵐模糊地想,何攸同真的下定決心的時候,反而是什麼也不會說的時候吧。那既然這樣,誰又能知道他的決心呢。可是這個時候痛苦和焦慮叫她無法思考,混亂恐懼之中她下意識地向他靠了過去,像是貪求這一點微薄的溫暖。何攸同感覺到她的動靜,偏了偏頭,嘴角無意地劃過她的頭發,穆嵐卻沒有意識到,隻當是一陣風,或是他的呼吸,就又輕輕地喊了一聲:“攸同。”
“嗯。”他低聲答應,再也不放開她的手;又無論唐恬怎麼焦急地追問事況,都置若罔聞。
仁開和醫大附屬醫院都在附近,唐恬吩咐司機往仁開方向去,然後就打電話聯係急診,等車子開到仁開的急診科外麵,醫生和護士都已經準備到位,把已經有點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穆嵐推上車,就一刻也不耽擱地推向病房去了。
何攸同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跟床,才邁兩步,就被人拉住了:“攸同,你往哪裏去!”
說話的人是個醫生,看長相三十上下,手勁奇大,何攸同一下沒掙脫開,蹙起眉一轉身,正要在甩,這時看清楚對方的麵孔,有些凶狠的動作才停了下來:“嘉祺……”
被他稱作嘉祺的男人見他一頭是汗,還是沒有鬆開手,反而歎了口氣:“人已經推去搶救了,這次又是怎麼回事?看你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