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之後的《紅樓夢》敘事學研究,取得了較大突破,根據研究者的知識結構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本來就從事《紅樓夢》和古代文學研究的,為了尋求闡釋上的突破而應用西方的敘事學理論;第二類,其本來研究的領域是美學文藝學,為了演繹西方敘事學而選取中國文學經典《紅樓夢》作為個案;第三類則是兼具兩方麵的修養而力圖建構中國特色的敘事學,如浦安迪、楊義、陳平原等。浦安迪把敘事學方法與神話原型批評方法結合起來研究《紅樓夢》,自有新意。這一時期對於《紅樓夢》的敘事研究大致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麵:敘述聲音的研究、敘述結構的研究和敘事修辭的研究。
關於《紅樓夢》敘述聲音的研究很多論者提到與《紅樓夢》的成書過程有很大關係,由於原初本的散佚,在傳抄過程中很多人的增刪、評點等等都使《紅樓夢》呈現出多種敘述聲音。比較有影響的有馬力的《從敘述手法看“石頭”在〈紅樓夢〉中的作用》、胡經之的《枉入紅塵若許年——談〈紅樓夢〉裏的頑石故事》。胡經之指出:關於頑石入世的描述,在程刻本和脂評本中是不一樣的。在脂評本中,頑石變為通靈寶玉,由蠢物變靈物;神瑛侍者變賈寶玉,同頑石不相幹。程刻本中,頑石轉換為神瑛侍者,神瑛侍者又入世變為賈寶玉。也就是說,在脂本中,石頭神話故事中的頑石,在塵世故事中是賈寶玉胸前的通靈寶玉,還淚神話中的神瑛侍者在塵世故事中是賈寶玉,通靈寶玉隻是賈寶玉故事的旁觀者。在程刻本中,石頭神話故事中的頑石變成了還淚神話故事中神瑛侍者,再變為塵世故事中的賈寶玉——石頭成為了塵世故事中的當事人。在程刻本中賈寶玉和頑石都是被敘述者,是敘述的對象。在脂評本中頑石和通靈寶玉有時也是敘述者。孟昭連緊扣中國說書藝術的特點與白話小說的關係,指出說書藝人的敘事形式故事本體加上講述者的表演,與西方敘事的敘述者加作者的敘事模式不同,它多出了一個敘事成分“說書人”,作者的職能由說書人和敘述者共同承擔,敘述者擔負故事的客觀敘述任務,說書人則隨時介入故事,進行主觀評論,表現作者的意識。而《紅樓夢》的敘事成分又多了一個敘事層次——“石頭”。第一回的“列位看官”一段,是說書人的敘述,“原來女媧氏”處,則是敘述者的敘述,石頭幻形入世後的經曆則是石頭的敘述。由石頭來敘述故事,作品便具有了自傳的特征,又為故事蒙上一層濃厚的神話色彩,也成為作者表達虛無思想的工具。王平把《紅樓夢》的作者與敘述者的關係用圖表加以分析:“作者(一)(介紹創作緣起)……說書人(講述石頭來源)……石頭(一)(幻形入世曆盡紅塵)……空空道人(抄錄石上文字)……作者(二)(披閱增刪整理)……石頭(二)(故事敘述者)”。
在這裏,作者(一)和作者(二)、石頭(一)和石頭(二)並不完全相同。作者(一)是真正意義上的作者,是他“曆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作者(二)自稱曹雪芹,但他隻說自己是整理刪訂者。《紅樓夢》敘事的結構研究中比較有影響的文章和著作有:陳維昭的《〈紅樓夢〉的敘事結構》、杜奮嘉的《一個怪圈——論〈紅樓夢〉結構的層次糾纏現象》等等。趙毅恒的著作《苦惱的敘述者——中國小說的敘述形式與中國文化》中認為,《紅樓夢》是非常複雜的分層小說。他認為《紅樓夢》至少有四個敘述層次:“超超敘述”(作者自雲);“超敘述”(石兄自敘經曆,空空道人抄錄,曹雪芹“披閱十載”);“主敘述”(賈雨村、甄士隱、林如海故事,寧榮兩府故事);“次敘述”(石呆子扇子故事,林四娘故事等等)。然而這些層次並非整齊劃一,如賈雨村本“主敘述”,小說結尾時卻遇見了空空道人,進入“超敘述層”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原是“超敘述”中人,卻八次闖入寧榮二府凡人的生活中;第五回屬“主敘述”層的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第12回渺渺真人給賈瑞送來風月寶鑒,卻說“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趙毅恒稱這種現象為“跨層”。王彬的《紅樓夢敘事》一書是在趙毅恒論述的基礎上展開探討,把《紅樓夢》分為“超敘述”(指“發現手稿式敘說故事”)、“主敘述”(手稿式故事)、“次敘述”(故事內故事)。張世君的《〈紅樓夢〉的空間敘事》著眼於中國小說的民族性,著眼於《紅樓夢》敘事的空間性。她討論了場景(如與園林、節慶、詩樂、生日、死亡相關的場景)、香氣、夢幻、門等。這些都是一級概念“敘述結構”之下的二級概念“背景”。她把“背景”再細分為三個子概念:場景空間、香氣空間和夢幻空間。這三個空間的關係是:“場景是敘事最基本的實體空間,香氣是重合在場景空間之上的虛化空間,夢幻則是淩駕於物質空間之上的虛擬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