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散文藝術研究(3 / 3)

聞一多不僅於莊子情感外露的地方看到了詩意,而且在玄妙莫測的哲理中悟出了莊子的深情。如他對“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的理解:“莊子仿佛說:那‘無’處便是我們真正的故鄉。他苦的是不能忘情於他的故鄉。”聞一多在莊子哲學中探究到的情感趨向,讓人感到莊子對生活體驗的深刻和情感的濃烈,並進一步闡發道:“莊子的著述,與其說是哲學,毋寧說是客中思鄉的哀呼;他運用思想,與其說是尋求真理,毋寧說是眺望故鄉,咀嚼舊夢。”莊子著述,的確不是要建立什麼哲學體係,他要做的隻是表述一種適意的、美妙的生存境界,其中蘊含的是莊子對人類生存原生態的深情凝望和暢想。因此,聞一多深情地從《莊子》中看到了“一個哀怨的‘情’字”:“《三百篇》是勞人思婦的情;屈、宋是仁人誌士的情;莊子的情可難說了,隻有超人才載得住他那種神聖的客愁。所以莊子是開辟以來最古怪最偉大的一個情種;若講莊子是詩人,還不是泛泛的一個詩人。”這裏既揭示《莊子》博大精深的審美內涵和“花葉”繁茂的美感形式,也顯示了《莊子》對文學發展的影響。《莊子》雖然也像其他諸子一樣地表達哲學思想,但文章卻達到美的極致,因而聞一多說莊子“造了一件靈異的奇跡、一件化工”。莊子思想與文章對後世文學藝術產生了深入骨髓的影響,準確地指出了《莊子》成為美的典範的原因。

《莊子》的文辭之美,千古卓絕。這樣的美,根本在於文辭與思想的天衣無縫的渾融,那奇誕的想象,恣肆的文辭,自由的文風,造化之運妙,達到了中國語言詩性美的極致。通過比較,他稱讚道:“戰國縱橫家以及孟軻荀卿韓非李斯等人的文章也夠好的了,但充其量隻算得辭令的極致,一種純熟的工具,工具本身難得有獨立的價值,莊子可不然,到他手裏,辭令正式蛻化成文學了。他的文字不僅是表現思想的工具,似乎也是一種目的。”“讀《莊子》,本分不出那是思想的美,那是文字的美。那思想與文字,外型與本質極端的調和,那種不可捉摸的渾融的機體,便是文章家的極致;隻那一點,便足注定莊子在文學中的地位。”聞一多又從審美接受的角度闡述了《莊子》的藝術效果:“你正在驚異那思想的奇警,在那躊躇的當兒,忽然又發覺一件事,你問那精微奧妙的思想何以竟有那樣湊巧的,曲達圓妙的詞句來表現它,你更驚異;更定神一看,又不知道那是思想那是文字了,也許甚麼也不是,而是經過化合作用的第三件東西,於是你尤其驚異。這應接不暇的驚異,便使你加倍的愉快,樂不可支。這境界,無論如何,在莊子以前,絕對找不到,以後遇到的機會確實也不多。”

從純文學角度來衡量,《莊子》表現了高超的“寫生”和營構“境界”的能力。莊子既是抒情的天才,又是一位寫生的妙手,其觀察力往往勝過旁人百倍:他知道“生物之以息相吹”;他形容馬“喜則交頸相摩,怒則分背相踢”;他能感受到春天槐葉的生長,“槐之生也,入季春五日而兔生目,十日而鼠目,更旬而始規,二旬而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