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今宵看碧宵,牛郎織女渡河橋。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
唐中丞讀詩後,讚歎道:“真神童也!”
平民百姓家少女乞巧“穿紅盡絲百幾條”。但民間遠遠不及皇宮中乞巧講究排場。唐玄宗這位風流天子對七夕節非常重視,他在宮中建了一座“乞巧樓。”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載:這座“乞巧樓”是宮中以錦結成樓殿,高達百尺,可以坐數十人。在樓上陳列瓜果酒炙,擺設坐具,以祭祀牽牛、織女二星。對宮中妃嬪們各賜給九孔針、五色線,在月光下穿過者為得巧。乞巧後,演奏清商妙曲,歡宴達旦。以致城中士民之家都仿效宮中乞巧。詩人王建在《宮詞》中寫道:“每年宮裏穿針夜,敕賜諸親乞巧樓。”北宋西昆體詩人錢惟演《七夕》詩五首中有:
驪阜淩雲對玉鉤,千門高仞絳河秋。
欲聞天語猶嫌遠,更結三層乞巧樓。
這裏的“驪阜”指驪山華清宮,玉鉤指七夕秀月,詩中寫的是驪山華清宮乞巧盛況。七月七日酷暑未過,唐玄宗往往與寵妃楊玉環避暑華清宮,這裏的乞巧又是一番景象。據《開元天寶遺事》載:唐玄宗與楊貴妃在華清宮遊宴,七夕讓宮女陳瓜果、插鮮花、設酒饌列於庭中,乞求於牽牛、織女。最富有特色的是“各捉蜘蛛,閉於小盒中,至曉,開視蛛網稀密,以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這叫做“蛛絲卜巧”。以蛛絲占卜吉凶在漢代已有之,漢人焦延壽《易林·未濟·蟲》中曾有“蜘蛛作網、以伺行旅”的記載。魏晉時乞巧等蜘蛛結網於瓜果上,唐代就變成了捉蜘蛛於盒占絲網乞巧。《雲仙雜記》中還有“洛陽人家乞巧,使蜘蛛結萬字”的說法。杜甫《牽牛織女》詩中“蛛絲小人態,曲綴瓜果中”的詩句也是描寫婦人乞巧、候蛛絲結網的情景。
有一年,唐玄宗與楊貴妃臨幸華清宮,住在長生殿。這夜正值七夕乞巧節。夜闌人靜之時,楊貴妃這位多愁善感的絕代佳人突然抽泣起來,最後放聲大哭,簡直成了淚人。唐玄宗溫存勸慰,收效甚微。過了好久,楊貴妃才說出心事:“妾遙望牛郎、織女二星,不由地真慕其夫妻長久,妾恐自身不如也!”玄宗再三追問是何原因,楊貴妃才又說:“妾覽前史,每見時過境遷,秋扇拋殘,怎能不為之傷情呢?”楊貴妃所憂慮的並非沒有道理,那些皇宮妃嬪,年輕時以美色事君,人老珠黃時就往往色衰愛弛,遭到無情拋棄。楊貴妃的衷曲深深打動了唐玄宗,這對老翁少婦遂互相盟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白居易《長恨歌》中所寫的“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就是敘述這一情景。這段宮廷豔史,後來被寫入傳奇小說,編成中國曆史上有名的一出戲劇——洪昇的《長生殿》。
當唐玄宗與楊貴妃綿綿盟誓之時,已經埋下“安史之亂”的禍根,楊貴妃落了一個馬嵬自縊的悲慘結局。李商隱在《馬嵬》詩中尖刻地諷刺道: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莫愁為古代女子之名。《樂府詩集》中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寫道:“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候。”隻有像莫愁那樣的民間姑娘,才有希望求得像牛郎織女那樣堅貞不渝的愛情。而唐玄宗雖然四紀(一紀十二年)貴為天子,連莫愁也不如。而南唐後主李煜就更慘了,未亡國之前,每到七夕,在宮中用紅白羅百匹,拉開象征天河,一夜後再收起(《五國故事》)。《避暑漫抄》記載:李後主降宋以後,常常鬱鬱不樂。在七夕時,他填了一首詞:“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讓故宮女演唱,被宋太宗知道後大怒,下令賜死。這位擅長詩詞的亡國之君,沒有想到因“七夕”懷舊而送了命。
宋明以後,文人多受到理學僵化的思想影響,對“七夕”乞巧風俗表示反感而發出“世風日下”的感慨。如宋代梅堯臣《乞巧賦》認為:“心巧於慮,口巧於辭,手巧於技,足巧於馳。”然而這些巧都有一定的限度,故“不可強為”。巧慮過多就會多智多謀,智謀多就使人精魂離散;言辭之巧使人善辯而多語,多言善辯的人罕有仁義,品行多虧;技之巧者不過多能多藝,藝能多隻是事於人,而形跡卑賤;足之巧於馳,不過能多跑點路,多走幾個地方,而跑的路多則筋疲力盡,使人易於衰老。像這樣又何必去“乞巧”呢?他說:“吾學聖人之仁義,尚恐後而無知,豈肯乞世間之輕巧,以汙吾道,而奪吾之所持。”這真是一篇奇文怪論,充分反映了宋代知識分子的保守思想。
無獨有偶,元代楊維貞也有一篇觀點類似的《乞巧賦》,他斥責“乞巧”為“下民淫巧”,認為“槌仁提義,巧於文章,非眩民以多方”,提倡“保爾之拙,庶近大道”,要“巧者自巧,吾不知其巧;愚者自愚,吾不知其愚兮”。真是抱殘守拙,麻木不仁,一副頑固保守的花崗岩腦袋。這種思想產生於封建士大夫也是很自然的。因為牛郎、織女本是勞動人民的形象代表,心靈手巧、長於技能是勞動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條件。而封建社會的士大夫則往往是讀幾句經書,抱幾頁故紙,“學而優則仕”,依附於封建帝王,走讀書做官的道路,因此“巧”對他們是沒有用處的。直到清代,一些保守的士大夫對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還斥之為“淫巧”、“夷技”,堅決反對引進和學習,正是這種保守落後、以愚為榮的思想的延續。
不管封建文人士大夫們怎樣看待七夕乞巧,勞動人民對織女、牛郎的堅貞愛情始終充滿了羨慕讚歎之情。宋明以後,封建禮教禁錮人們思想日益嚴重,婦女失去再婚的自由,青年男女不能自由相愛,女不出閨門,男女授受不親,行別於途,坐不側視。因此釀成了無數恨海難平、情天難圓的愛情悲劇。唐代以前,封建禮法約束還是很嚴格的,因此人們對牛郎織女一年才能相會一宵,充滿了同情感,反映在詩文中頗多感慨憐憫之作。宋代以後的詩文中就變成了對牛郎、織女婚姻的羨慕了。宋代著名文學家秦觀的《鵲橋仙》就是一個代表作,他寫到: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在七夕之夜,牽牛、織女二星竟夜經天,直到太陽升起才落下去。詩人把他們比喻成夫妻相會。盡管傳說他們一年隻有一夜相逢,但也比人間有情人難成眷屬要強千百倍。詩人感到如果能像牛郎織女那樣愛情純潔持久,即使不能朝暮相處也是幸福的。明貝瓊《辛亥七夕》詩中,以為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恩愛比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會也不如:“玉環他日無怨恨,更比牽牛織女多!”多情的風流詞人柳永《二郎神·七夕》詩中,更唱出“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的祝願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