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隋唐,中國封建社會結束了四百年來的大動亂,天下一統,社會經濟恢複,相繼出現了“貞觀之治”、“開元盛世”,使漢代形成的元宵節大放異彩。
隋代開國初年,隋文帝提倡節儉治國,對元宵節民間大鬧燈火禁止頗嚴。《隋書·柳彧傳》記載:柳彧曾上書文帝,敘述當時京城和各州縣,每逢正月十五日夜,人們“充街塞陌,聚戲朋遊。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獸麵,男為女服,倡優雜技,詭狀異形”、“以穢嫚為歡娛,用鄙褻為笑樂,內外共觀,不曾相避”。這位老夫子認為這些豐富多彩的民間百戲及風俗活動有傷風化,至於“高棚跨路,廣幕陵雲,炫服靚粧,車馬填噎,肴醑肆陣,絲竹繁會”,那是浪費人力物力,更不能容忍的是有的人“竭貲破產競此一時”,有的家庭“盡室並孥,無問貴賤,男女混雜,緇素不分”,都去觀看。柳彧請隋文帝下詔禁絕這些節日習俗。隋文帝采納柳彧的建議,雷厲風行地禁止元宵張燈及娛樂活動。據《隋書·長孫平傳》記載:長孫平任相州刺史時有政績,名聲頗佳。隻因在州數年,禁元宵節不力,正月十五日,百姓演大戲,引起皇上大怒,將他免官。
值得一提的是,在隋代元宵節中還有一個頗為動人的愛情故事。陳後主(即陳叔寶)有一妹被封為樂昌公主,才貌雙全,嫁給太子舍人徐德言為妻。徐德言已經看到南陳政治腐敗,滅亡指日可待,便對樂昌公主說:以君之才貌,亡國後必入權豪之家,到那時倘若我們姻緣未絕,如何相見?於是夫妻二人商量,打破一麵銅鏡,各執一半,作為日後重見的憑證,並約定一旦亡國,二人離散,他日在正月望日(即十五日)賣鏡於街市,互相尋訪。不久隋文帝派太子楊廣(即隋煬帝)和大將楊素滅陳,樂昌公主落入越國公楊素之家。由於她才貌絕世,楊素頗為寵愛。而徐德言卻流離顛沛,千裏尋妻到京城。這時樂昌公主也日夜思念丈夫,正月十五日,派人以賣破鏡為名尋夫於市,為徐德言所見,急忙引到居處,將兩個半麵鏡子合在一起,果然破鏡重圓。徐德言興奮不已,揮毫題詩雲: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未歸。
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
其妻陳氏得詩後,連日涕泣不食。楊素問清緣故,也被他們堅貞的愛情所打動,竟“愴然改容”,召來徐德言,讓他們夫妻團圓。這就是成語“破鏡重圓”的故事,它之所以發生在正月十五日,正反映了當時元宵節最熱鬧,所以要在元宵節去尋找親人。
隋文帝禁元宵節,他的兒子隋煬帝卻與他相反,竭力在元宵節鋪張奢侈,揮金如土。大業六年(610)正月,因西域少數民族首領雲集洛陽,隋煬帝調集民間藝人進城,於正月十五日在洛陽皇城端門外端門街,舉行盛大的百戲。《資治通鑒·隋紀》記載:“戲場周圍五千步,執絲竹者萬八千人。聲聞數十裏,自昏至旦,燈火光燭天地;終月而罷,所費巨萬。”從此一掃漢代敬神禮佛的節日觀念,而開元宵行樂之端。所以胡三省注曰:“今人元宵行樂,蓋始盛於此。”薛道衡《和許給事善心戲場轉韻詩》描述當時盛況道,“萬戶皆集會,百戲盡前來”、“竟夕魚負燈,徹夜龍銜燭”。精彩的百戲歌舞中既有傳統的百獸舞、五禽戲,又有少數民族的藝術表演。“羌笛隴頭吟,胡舞龜茲曲”。隋煬帝這位浪蕩天子樂陶陶地帶著他的成群妃嬪,登樓觀燈。他的《元夕於通衢建燈夜升南樓》詩中寫道:
法輪天上轉,梵聲天上來。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月影疑流水,春風含夜梅。
幡動黃金地,鍾發琉璃台。
從這幾句詩中可以看出,隋煬帝大鬧燈節雖是以娛樂為主,但還受一定的宗教影響,含有燃燈禮佛的意思。因此天上才有旋轉的“法輪”,從天上飄來“梵音”。從此以後,每逢正月十五,就要舉行大型的樂舞會演。《隋書·音樂誌》記載:“每歲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於端門外、建國門內,綿亙八裏,列為戲場。百官起棚夾路,從昏達旦,以縱觀之。至晦(正月三十日)而罷。其歌舞者多為婦人服,鳴環佩,飾以花毦者,殆三萬人。”這場為時近一月,每天通宵達旦的演出,僅穿五彩繽紛婦人服的歌舞演出人員就達三萬餘人,可以想象其規模多麼盛大!隋煬帝真不愧是位浪蕩天子。他如此不惜民力,為追求享樂,浪費奢靡驚人,通過這個節日也可看出一斑。正因如此,不過十多年,隋王朝的國力、民力、財力被他揮霍殆盡,在隋末農民大起義中,隋王朝大廈轟然傾坍了。
同西周兩漢一樣,唐代都城長安也有宵禁製度。據《新唐書·馬周傳》雲:“先是京師晨暮傳呼以警眾,後置鼓代之。”每到傍晚,鼓聲一起,上至朝廷官吏,下至市民百姓都必須返回各自住宅。一座百萬人口的長安城頃刻間車馬匿跡,大街上冷冷清清,出現了“六街鼓歇行人絕,九衢茫茫空有月”的場麵。這時,隻有負責警衛京師的執金吾將軍率領所部左右街使,掌管各街巡邏,依照鼓聲啟閉大門。宵禁是為了安全,但有時安全也沒有保障。唐憲宗元和元年(815)六月的一個晚上,宰相武元衡在大街上被人刺死,禦史中丞裴度也曾夜間遇刺受傷就是例子(見《舊唐書·武元衡傳》與《裴度傳》)。
唐代宵禁雖嚴,但是元宵節前後幾日內,卻特許馳禁,放三夜花燈,稱之為“放夜”。據《太平禦覽》引唐人韋述《兩京新記》:“惟正月十五日夜,敕金吾馳禁前後各一日以看燈。”當此之時,“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崔液《上元夜六首》),於是“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張祜《正月十五夜燈》)。從王公貴族到平民百姓無不走出坊門,夜遊觀賞那爭奇鬥豔的各式花燈,以致車不能掉頭,人難以轉身。《雍洛靈異小錄》記載:“唐朝正月十五夜……燈明如晝,山棚高百餘尺,神龍以後,複加儼飾,士女無不夜遊,車馬塞路。”甚至有的人被擠得懸空而起,“有足不躡地浮行數十步者”。唐代出現這種燈節盛況與當時生產力發達,社會富庶的經濟基礎是分不開的,加之都城長安人口百萬,是當時世界上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富庶的封建經濟使奢靡的社會風俗得到了發展條件,加之封建統治者的提倡,更使元宵節盛況空前。唐初高祖李淵、太宗李世民對元宵放燈尚未大力提倡。據《舊唐書·中宗本紀》記載:唐中宗李顯景龍四年(710)元宵節觀燈還是偕皇後微服出行,並借踏月賞燈機會巡幸大臣蕭至忠、韋安石及長寧公主家。但此後不久,就奢侈之風大開。《朝野僉載》記載:睿宗先天二年(713,即玄宗開元元年)正月十五、十六、十七日,在安福門外做一巨型燈輪,高達二十丈,上邊纏繞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用黃金白銀作裝飾,燈輪懸掛花燈五萬盞,如同五彩繽紛、霞光萬道的花樹一般。同時,讓“宮女數千人,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香粉”,在燈輪下輕歌曼舞,還從長安萬年縣簡選少女婦人千餘人,在燈輪下踏歌三日。當時洛陽盛況是“他鄉月夜人,相伴看燈輪,光隨九華出,影共百枝新”,以致“歌鍾”盛百裏,車馬沸南鄰(韓仲宣《上元夜效小庾體同用春字》)。“月下多遊騎,燈前繞看人,歡樂無窮已,歌舞達明晨”(崔知賢《上元夜效小庾體同用春字》)。《輦下歲時記》還記載:唐睿宗上安福門觀燈,讓太常作樂歌,宮女歌舞,朝士中能文者填寫踏歌詞,踏歌“聲調入雲”。當這種元宵觀燈的奢靡之風剛剛抬頭時,就有人諫阻反對。《新唐書·嚴挺之傳》記載:先天二年(713)正月,太上皇唐睿宗燃千燈,弛門禁,大酺禦宴,在安福門觀燈“晝夜不息,閱月未止”。嚴挺之就上疏規諫,他認為這樣“暴衣冠、羅伎樂、雜鄭衛之音,縱倡優之玩”,宜“深戒慎行”。因為如此奢侈大鬧燈火,導致並加劇了“府縣裏閭,課賦嚴苛,呼嗟道路”,使一些貪官汙吏乘機擾民。甚至會“壞家產,營百戲,擾方春之業。欲同其樂,反而遺其患”。他還陳奏元宵節大張燈火有五不可行,言詞甚切!看來當時皇帝為了娛樂,確實給人民帶來了一定的災難。但是,唐玄宗初即帝位,不好阻攔他的父親太上皇,況且,他自己也是一位風流天子,元宵燈火更是盛況空前。
唐睿宗製作燈輪,唐玄宗更勝一籌,出現了“燈樹”、“燈樓”,花樣翻新,層出不窮。唐玄宗在興慶宮建有兩座名樓,一是勤政務本樓,一是花萼相輝樓。勤政務本樓顧名思義原是唐玄宗為勵精圖治而建造,他也確實曾在這裏宵衣旰食,開創了開元天寶之盛世。可是,據《舊唐書·音樂誌》記載:唐明皇(玄宗)每年上元節,至勤政樓觀燈作樂,“遣宮女於樓前縛架,出眺歌舞以娛之”。鄭處誨《明皇雜錄》、韓鄂《歲華紀麗》及《燈影記》等書記載:唐玄宗時,南方工匠毛順,善於巧思設計,以繒采結為燈樓。這座燈樓廣達二十間,高達一百五十尺,燈樓上懸掛著珠玉、金銀穗,微風吹來,金玉錚錚作響。燈上又繪龍鳳虎豹,作騰躍之狀,栩栩如生。整個燈樓設計構造可謂巧奪天工!除燈樓之外,唐玄宗還在東都“大陳燈影,設庭燎,自禁中至於殿廷,皆設蠟炬連屬不絕”。既然皇帝提倡,就會上行下效。皇親國戚也競相誇富鬥奇,燈火設計,各盡巧思。五代後周時王仁裕的《開元天寶遺事》記載:楊貴妃之兄權相楊國忠的子弟,“每至上元夜,各有千炬紅燭,圍於左右”。而楊貴妃的大姐韓國夫人更獨出心裁,製作“百枝燈樹”,高達八十尺,將其“樹之高山,上元夜點之,百裏皆見,光明奪目也”。民間花燈也是花樣層出不窮。長安城中徹夜輝煌如晝。蘇味道在《正月十五夜》詩序中寫道:“京城正月望日,盛飾燈火之會,金吾馳禁,貴戚及下裏工賈,無不夜遊。車馬駢闐,人不得顧,王主之家,馬上作樂,以相誇競,文士皆賦詩以紀其事。”蘇味道所述的還是中宗神龍年間之事,到了玄宗開元天寶年間景況更盛了。我們再欣賞一下這蘇味道描寫上元夜的詩作吧: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惜夜,玉漏莫相催。
這首詩把唐代元宵夜燈火盛況和遊人興致描述得淋漓盡致。唐代長安不僅花燈品種繁多,而且在燈光下有樂舞百戲。成千上萬的宮女及民間少女在輝煌如晝的燈火下邊歌邊舞,這些歌舞有的叫“行歌”,有的稱“踏歌”。如前所述,唐玄宗先天年間讓宮女及從萬年縣選來的民女在燈光下踏歌。這些歌女們一副花冠、一巾霞帔皆值萬錢,甚至裝飾一名踏歌妓女也要花三百貫。並且在勤政務本樓和花萼相輝樓前建造“燈樓”,“遣宮女樓前歌舞以娛之”。據《明皇雜錄》記載:唐玄宗在東都洛陽“大酺五鳳樓下,命三百裏縣令刺史率其聲樂來赴闕”,還讓這些聲樂歌舞隊比較勝負,進行賞罰。當時河內郡郡守令樂工數百人坐在牛車上,皆身穿錦繡,連挽車的牛都蒙披虎皮,或者裝飾成犀象形狀。在長安,唐玄宗設宴大酺則上勤政務本樓,“金吾及四軍士兵,列明陣仗,盛列旗幟,皆披黃金甲,衣短繡袍,太常陳樂”。有時讓“府縣教坊,大陳山車旱船,尋橦走索,丸劍角抵,戲馬鬥雞。又令宮女數百,飾以珠翠,衣以錦繡,自帷中出”。然後簫韶齊奏,鍾鼓齊鳴,“擊鼓為破陣樂、太平樂、上元樂。又列大象、犀牛入場,或拜舞,動中音律”。在這種元宵夜燈火輝煌、載歌載舞之時,文人獻踏歌詞,吟詩作賦,倍添雅興。唐代詩人張說《十五日夜禦前口號踏歌詞》,就生動描述了興慶宮前觀燈歌舞的盛況:
花萼樓前雨露新,長安城裏太平人。
龍銜火樹千重焰,雞踏蓮花萬歲春。
帝宮三五戲春台,行雨流風莫妬來。
西域燈輪千影樹,東華金闕萬重開。
當時,這種禦前所獻的踏歌詞很多,不多贅述。在唐代,不僅京師長安、東都洛陽元宵節十分熱鬧,全國城鄉也都很隆重。羊士諤《上元日觀州民燃燈張樂》寫道:“山郭通衢隘,瑤壇紫府深。燈花助春意,舞綬識歡心。”看來州縣山區也是如此。白居易描寫杭州的《正月十五夜月》寫道:“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無妨思帝裏,不會厭杭州。”詩人甚至把杭州元宵節之盛與京師並提了。“三百內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張祜《正月十五日夜燈》)。這優美的民間舞蹈、悠揚動聽的歌聲,伴隨著唐代人民度過了歡樂的節日之夜。值得一提的是,唐代元宵節期間,民間還興起了拔河比賽。拔河又稱“牽鉤”之戲。《封氏聞見記》記述唐代正月望日民間以四五丈長的大麻繩,兩頭分係小繩數百條,人們分二隊,“兩鉤齊挽,大?中立大旗為界,震鼓叫噪,使相牽引,以卻者為輸,名曰拔河”。這種牽鉤之戲在唐代才有了拔河之名,並成為元宵節日娛樂活動的一項主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