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夜裏,惟聞得瑟瑟秋風吹起亂竹搖曳,暗影橫斜。
鬼魅一般的氣息如潮湧來,連皎月也躲入了雲中,不願見這若修羅場一般的殘亂人間。
暮寒疏懶地斜臥在雜草垛中,麵上仍是平靜無波的模樣,並未露出絲毫的慌亂。他的身前卻是胡亂地丟放著幾具失了頭顱的屍體,帶著混沌腥氣的血跡濺落在地,觸目驚心,讓人不忍直視。
“真佩服你的好膽量,如此血腥的環境之下,你還能睡得安穩無比。”一個女子的聲線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幽空的氣息,不緊不慢地逼入耳膜。
“非也。這裏草如茵,鬆如蓋,風為裳,水為珮,如此愜意自由的露天屋舍,多虧了皇後娘娘的一番好意,暮寒才能安然入住。”
女子的黑影一掠而過,晃神之間,白皙得不似活人肌膚的玉手已緊緊掐入暮寒的喉嚨,那尖利的指甲早已劃出道道鮮澤的血痕來:“你以為你是誰,敢這樣和我說話!”
男子仍是直直逼視著麵前姽嫿妖麗的女子,淡淡地說道:“想不到那件事之後,你竟然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們都不會知道我對他的心意。因為你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愛一個人愛到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連骨灰都想要全部吞落的地步!”
“是,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不擇手段,用盡心機,甚至用如此卑微和無恥的手段去求取一個男人的真心的用意。我隻知道,你這樣走下去,總有一天,會踏上萬劫不複的不歸路。”暮寒與她的眼神冷然相觸,言語裏也隻剩下寂寂的寒意。
女子忽然放開了扼住他喉嚨的手,她踉蹌著奔向門外。黑暗裏,隻聽見她淒然的笑聲彌漫在這魑魅魍魎出沒的詭秘夜色裏,久久不能散去。
暮寒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隻悵然凝視著地上早已血肉模糊的屍體,眉頭深鎖。相識十年有餘,如不是對華憶嬙的品性所知甚多,隻怕此刻躺在這裏的,便不是這些一無所知的仆役了。
他輕輕地從袖口掏出一枚圓潤的黑子,是那時與她對弈時留下的。當初亦僅是想要找一個相貌清奇的女子,略施以整容之術,來成為飛瓊的替身,卻沒料到會真的尋到一個樣貌完全相似之人。
腦海裏不由閃過她那雙熠熠生輝的琉璃雙瞳,那冷冽沒有表情的模樣,卻是讓他的嘴角緩緩地牽起一絲笑意。
不知青岫和良澄能否助她一臂之力,讓她順利地取回司瑤秘錄。不,此刻卻隻是希望她能夠毫發無損地歸來便已是大幸。
那一端,飛瓊卻是沒來由地渾身一怔。白衫女子掀起遮蓋布料的瞬間,她的眼睛捕捉到一絲熟悉的光芒。
那是一件瓷質的彩鳥,造型規整,鳥喙緊閉。全身的釉色泛黃,深淺不一。尾部和翅膀有隱隱的劃痕,全身泛著玻璃光澤,勻靜柔和。
從白衫女子的口中得知此件珍寶亦是出土器物,隻是因為時間久遠,釉色較為暗沉,表麵略有腐蝕。
她從小便知,瓷器鑒別應該先看瓷胎,再看瓷釉,還需看款型與紋路,必要時還要考察款型與符號,了解當時的風格特征。
隻是此時卻是身在一個與自己熟悉的國家截然不同的國度,那些識別年號與款型的方法卻是完全用不到了。隻好將就一下,憑借有限的條件先揣測一二了。
飛瓊湊到近處端看,那瓷器的胎體為暗紅色,從微小的斷口處能隱約看見胎體粗鬆,略微帶有些許的糯米光澤。
“唔,不錯,釉水均勻,也沒有淌釉和積釉,果然是好東西。”那折扇男子隻用斜眼輕輕一瞥,便已露出會心的一笑,從容地把自己的玉牌放入中間的托盤中。
飛瓊卻不敢疏忽,她仍舊仔細地搜尋著,終於在瓷鳥的身側找到了魚子紋片。父親曾告訴她,隻有釉胎結合完好、釉色均勻的真品,才容易開出這樣的魚子紋片,若是黏結不力的仿冒品,是開不出這樣紋路清晰的魚子紋片的。
彼時其他三人皆已選擇完畢,唯有她一人還站在近處,細心琢磨。
這件瓷器與真品的幾個特點完全相符,但是不知為何,她心裏總是有種忐忑的感覺,隻覺得慌亂不已,看著手裏的兩麵玉牌,完全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飛瓊不由得抬起頭,眼神掠過身邊依舊平靜如水的青衣長者,卻在他的眼裏發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輕蔑。
這樣沒有遮掩的直視瞬時讓她想起了父親的眼神,她慌張地掏出了手裏的玉牌,好想就這樣不管不顧地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