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講的是安老爺來到褚家莊,探著十三妹的消息,正和褚一官閑話,聽說鄧九公回來了,早見那褚一官慌作一團,同了華忠並眾莊客,忙忙的迎出去。老爺心裏想道:"這鄧九公,被他眾人說得那等的難說話,不知到底怎生一個人物,待我先看他一看。"說著,依然戴上那個帽罩兒,走角門,隱在門後,向外窺探。恰好那鄧九公正從東邊屏門進來,隻見他頭戴一頂自來舊窄沿氈帽,上麵釘著個加高放大的藏紫菊花頂兒,撒著不長的一撮鳳尾線紅穗子;身穿一件駝絨窄蕩兒箭袖棉襖,係一條青縐綢搭包,挽著雙股扣兒垂在前麵;套一件倭緞鑲沿,加鑲巴圖魯坎肩兒的絳色長袍,對開長袖馬褂兒,上著豎領兒,敞著鈕門兒;腳下一雙薄底兒快靴。那身材足有六尺上下來高,一張肉紅臉,星眼劍眉,高鼻子,大耳朵,頷下一部銀須,連鬢過腹,足有二尺來長,被風吹得飄飄然掩著半身;雖說八十餘歲的人,看去也不道六旬光景。他一手搓著兩個鐵球,大踏步從莊門上,就嚷進來了。隻聽他一麵走,一麵說道:"你們這般孩子,也忒不聽說,我那等囑咐你們,說我這幾天有些心事,心裏不自在,親友們來,憑他是誰都回他說我不能接待;等閑的人,也不必讓進來。你們到底弄得車輛牲口的圍了一門口子,這是怎麼個原故?姑爺,真個的你住在這裏,就是你的一畝三分地,我一個錢的主意都作不得不成?"褚一官連忙答說:"老爺子,這又來了,這話叫人怎麼搭茬兒呢?你老人家是一家之主,說句話誰敢不聽;隻因今日來的,不是外人,是我大舅兒麵上來的,親戚禮道的,咱們怎麼好不讓人家進來喝碗茶呢?"那鄧九公道:"哦,舅爺麵上來的;舅爺到這裏,我鄧老九沒敬錯啊!誰家沒個糟心的事,難道因為舅爺,我還說不得句話嗎?不是我說句分斤較兩的話咧,舅爺有甚麼高親貴友,該請到他華府上去。偏要趁這個當兒熱鬧我,是個甚麼講究?"華忠一聽,想:"不好了,這是衝著我來了。"因賠笑道:"親家爹,你老人家聽我說,要是我平日的認得這等一個尋常人,我斷不肯請他進來;隻因他是個主兒,你老人家有什麼不高明的?"那鄧九公聽了,把眉毛一擰,眼睛一眨巴,說:"什麼行子主兒?誰是主兒啊?我鄧老九公是天地養活的,受的是父母的骨肉,吃的是皇王的水土,我就是主兒,誰是主兒呀!那主兒賣幾個錢兒一個?"褚一官是怕安老爺聽著不雅,忙攔道:"你老人家這句可不要。"鄧九公見他如此說,便丟下華忠,向著他道:"哦!我錯了。露著你們先親後不改,欺負我老邁無能,這麼著,不信,咱們爺兒們較量較量。"說著,挽起那寬大的馬褂兒袖子來,舉拳就待動手。"老爺從門裏看見,說:"這一動手,可就不成事了。"連忙跑到跟前,深施一躬,說:"九公老人家,且莫動手,聽晚生一言告稟。"那鄧九公正在揮拳,忽見一個人從西角門兒裏出來相勸,定晴一看,隻見那人穿一件老臉兒灰色三朵菊的庫綢兒棉袍,套一件天青荷蘭羽緞厚棉馬褂兒,卷著雙金鼠袖兒,頭上罩著個蘭氈子帽罩兒,看不出甚麼帽子,有頂戴沒頂戴來。他提著拳頭看了一眼,便問褚一官道:"這又是誰?"華忠恐他說別的,連忙說:"這就是我們老爺。"安老爺連喝道:"你這個人好強!怎麼還這等說法!"因對鄧九公道:"晚生是從此路過,遇見我們這姓華的,因此才見著這位褚一官,提起來知道九公也在這裏。晚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要想拜見拜見。他兩個是再三相辭,卻是晚生時不知進退,定要候著,瞻仰尊顏,這事卻與他兩個無幹。如今既是九公不耐煩,晚生立刻告退,斷不可因我外人,壞了自己的骨肉情分。"說罷又是一躬。那老頭兒見安老爺這番光景,心裏先有三分敬意,說:"且住,我也曾聞著我們這舅爺,跟的是個官兒;這麼著,尊駕先通個姓名來我聽聽。"這個當兒,他一隻手,隻管得兒楞楞、得兒楞楞的搓著那副鐵球;那一隻拳頭,可就慢慢的搭拉下來了。安老爺見問,便說道:"不敢,晚生姓安,名字叫作學海。"說了這句話,隻見他兩眼一怔,哈了一聲,說:"你叫安學海,你莫非是作過南河知縣,被談爾音那廝冤枉參了一本的安青天安太老爺嗎?"安老爺道:"晚生卻是作過幾天河工知縣,如今辭官不作了。"那鄧九公聽得,把手一拍,便對著眾人道:"我說你們這班孩子,紫嘴子一抹汗兒不中用。"褚一官道:"又怎麼了,老爺子?"鄧九公睜著那大眼睛道:"這位安太老爺的根基,你們大略著也未必知道。他是天子腳底下的從龍世家,在南河的時候,不肯賺朝廷一個大錢,不肯叫百姓受一分累,是一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真是金山也似的人,這是一。再說我是淮安府根生土長,他作那裏的知縣,就是我的父母官。今日之下,人家到了咱們家,就好比那太陽爺照進屋於裏來了,怎麼著你們連個大廳也不開,把人家讓到那背旮旯兒裏去?這都是你們幹出來的。"褚一官一聽,心裏說:"得了,夠了我的了。"忙說,"我們不行喲,還得你老人家操心哪!"說著,暗地裏和那些莊客擠眉弄眼說:"走哇!咱們收拾大廳去。"鄧九公這才轉到下手,讓安老爺大廳待茶。老爺才把帽罩子摘了遞給華忠,進了屋子。那鄧九公連忙把那副鐵球揣在懷裏,向安老爺道:"老父母,子民鄧振彪叩見,可恕我腰腿不濟,不能全禮。"說罷,打了一躬。老爺頂禮相還。老爺此時,早看透了鄧九公是個重交尚義,有口無心,年高好勝的人。便道:"九公,我安某今日初次登堂,見你這番英雄氣概,況又這等年紀還是這樣精神,真是名下無虛!我安某得見這般人物,大快平生,我這裏有一拜。"說著,借著還那一躬,就拜了下去。慌得鄧九公連忙趴下還禮不迭,說:"我的老父母,你可不要折了我鄧振彪的草料屍還了禮,一麵把那大巴掌拿住老爺的胳膊,那隻手架著膈肢窩,攙了起來,看他那起跪比安老爺還來得利便。老爺起來,又對他說道:"我們先交代句話,這父母官、子民偽稱呼,原是官場的俗套幾,請問如今那些地方官,又那個真對得住百姓,作得起個民之父母;況且我又是個下場的人,足下又不是身人公門,要一定這樣的稱呼,倒覺俗氣。就論歲數,也比我長著三十餘年,如不見棄,我今日就認你作個老哥哥何如?"鄧九公聽了,喜出望外,口裏卻作謙讓,說:"這可不當。老父母,你是什麼樣的根基?我鄧老九雖然癡長幾歲,算得個什麼,也好妄攀起來廠老爺道:"快休說這話。你我丈夫行事,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說著,早又拜了下去。鄧九公也忙著平磕了頭,起來拉了老爺的手,哈哈大笑道:"老弟,這實在是承你的錯愛。劣兄今年活了八十七歲,再三年平九十歲的人了;天下十七省,不差什麼走了個大半子,也交了無數的朋友。今日之下,結識得你這等一個人物,人生一世,算不白活了。"說著,隻樂得他手舞足蹈,眼笑眉開。褚一官等在旁看了也自歡喜。鄧九公便對褚一官道:"這咱們恭敬不如從命,過節兒錯不得。姑爺,你也過來見見你二叔。"一官連忙過來,重新行禮。老爺拉起他來。
這個當兒,華忠抖機伶兒,拿了把綢撣子來,給老爺撣衣裳上的土。老爺笑道:"這不好勞動舅爺呀!"把個華忠嚇得一麵忍笑,一麵撣著土,說道:"這裏頭可沒奴才的事。"安老爺因命他道:"你把大爺叫來。"鄧九公道:"原來少爺也跟在這裏。你們旗下門兒裏都叫阿哥,快請,快請。"安公子在那邊,早曉得了這邊的消息,聽見老爺叫,便帶了戴勤、隨緣兒過來。安老爺指了鄧九公,向公子道:"這是九大爺,請安!"公子便恭恭敬敬的請了個安,喜得個鄧九公雙手敬捧起他來,說:"老賢侄,大爺可和你謙不上來了。"又望著老爺說:"老弟,你好造化,看這樣子,將來準是個八抬八座罷咧!"。那時褚一官便用那個漆木盤兒,又端上三碗茶來。老頭兒一見,又不願意了,說:"姑爺你瞧,怎麼使這家夥給二叔倒茶?露著咱們大不是敬客的禮了!有前日那個九江客人給我的那禦製詩蓋碗兒,說那上頭是當今佛爺作的詩;還有蘇州總運二府送的那個什麼蔓生壺,和咱們得的那雨前春茶,你都拿出它來。"褚一官答應著,才要走,老爺忙攔說:"不用這樣費事,我向來不大喝茶,我此時倒用得著一件東西,老哥哥莫笑我沒出息兒,還隻怕你這裏未必有。"鄧九公聽了,怔了一怔說:"老弟,難道拿著你這樣一個人,吃鴉片煙不成?"老爺道:"不是,不是,我生平別無所好,就是好喝口紹興酒,可不知你老人家這裏有這東西沒有?"鄧九公見問,把兩隻手往桌子上一按,身子往前一探,說:"怎麼說,老弟你也善飲?"老爺道:"算不得善飲,不過沒出息兒貪杯。"鄧九公道:"哦,哦,哦,給我聽聽,也能喝個多少呢?"老爺道:"從前年輕的時候,渾喝也不大知道什麼叫醉;如今不中用了,喝過二三十斤也就露了酒了。"鄧九公聽了,樂得直跳起來,說:"幸會,幸會!有趣,有趣!再不想我今日,遇見這等一個知己!愚兄就喝口酒,他們大家夥子竟跟著嘈鬧,又說這東西怎麼犯脾濕,又是什麼酒能合歡也能亂性,那裏的話呢!我喝了八十年了,也沒見它亂性?你看那喝醉了的,他打過自己、罵過自己嗎?這都是那沒出息兒的人不會喝酒造出來的謠言。"說著,便向褚一官道:"既這樣,不用鬧茶了。家裏不是有前日得的那四個大花雕嗎?今日咱們開它一壇兒,和你二叔喝。"褚一官說:"拉倒罷!老爺子,你老人家無論叫我幹什麼,我都去。獨你老人家的酒,我可不敢動它,回來又是怎麼晃瓢了,溫毛了,我又不會喝那東西,我也不懂,我纏不清。等我找了你家的女孩兒來,你老自己告訴她罷;再者,二叔在這裏,也該叫她出來見見。"鄧九公說:"這話倒是,你就去。"原來褚大娘子,雖是那等和安老爺說了,也防她父親的脾氣靠不住,正在窗後暗聽。聽見如此說,便出來重新見過。因說道:"這些事,都不用老爺子操心。我才聽得;老哥兒們一說就這樣火熱,我都預備妥當了。再說既要喝酒,必要說說話兒,這裏也不是講話的地方呢。一家人罷咧,自然該把二叔請到這裏頭坐去。再這天也不早了,二叔這等大遠的來,難道還讓他別處住去?自然留他老人家在家多住兩天。你老人家要有事,隻管去,家裏橫豎有人照應。"鄧九公道:"是呀,是呀!得虧你提神我。"因道:"咳!老弟,一個人上了兩歲數,到底不濟了;我如今全靠我們姑奶奶。你就依著她住幾天,我們痛痛的多喝兩場。"安老爺聽了,料這事也得大大的費一番說詞,今日不得就走,便道:"如此甚好,隻是打擾了!"說著,便命家人把車子牲口打發了,行李搬進來;即同鄧九公進去,先到了正房。原來那正房,卻是褚一官夫妻住著,隻見屋裏也有幾件硬木的木器,也有幾件簇新的陳設,隻是擺得不倫不類,這邊桌子上,放著點子家夥吃食;那邊桌子上,又堆著天平、算盤、帳本子等類。鄧九公道:"他這裏鬧得慌,咱們到我那小屋兒裏坐去。"便讓老爺出了正房,從西院牆一個屏門過去,隻見當門豎著一個彩畫的影壁,過了影壁,一個大寬展院落,兩棵大槐樹,不差什麼就遮了半個院子,也堆著點子高高矮矮、不成紋理的山石;也種著幾叢疏疏密密、不合點綴的竹子;又有個不當不正的六角亭子,在西南角上。那房子是小小的五間,也都安著大玻璃。一進屋門,堂屋三間,通連東西兩進間。鄧九公便讓安老爺在中間北床坐下,公子在靠南窗坐下。褚大娘子張羅著,倒了茶,便向鄧九公道:"把咱們姨奶奶,也叫出來見見,也好幫幫我。"鄧九公道:"姑奶奶罷呀!沒的叫你二叔笑話。"褚大娘子道:"二叔很不笑話,我們也不可笑。"因說道:"二叔,你老人家不知道,我父親隻養了我一個兒,我又沒個弟兄,巴不得多一個親人,再說我父親這個年紀了,我怎麼樣的服侍總有服侍不到的地方兒,所以說給他老人家弄個人。他老人家瞧了幾個,都不中意,到後來瞧見這一個,因她是我們淮安人,才留下了。雖說是沒怎麼模樣兒,絕好的一個熱心腸兒,甚麼叫鬧心眼兒掉歪,她都不會;第一是在我父親跟前服侍得盡心,這就是我的大造化。等我叫她來,二叔瞧瞧。"安老爺說:"好極了,也必該有這等一個人服侍,我倒得見見我們這位如嫂。"褚大娘子聽了,便自己向西間去叫她。還不曾走到跟前,隻聽見那簾子吧搭一聲,就出來了一個人。安老爺在堂屋上首向西坐著,看得逼真。見那人約略不上三十歲,穿著件棗兒紅的絳色棉襖,套著件桃紅襯衣,戴著條大紅領子,挽著雙水紅袖子,家常不穿裙兒,下邊露著玫瑰紫的褲子,對著那一雙四寸有餘的金蓮兒,穿著雙藕色小鞋子,顏色配合得十分勻稱;手上帶著金鐲於,玉釧叮當作響,鐲於上還拴條鴛鴦戲水的杏黃綢手巾;頭上簪兒珠桃,金翠爭光,簪兒邊還配著根猴兒爬杆兒的赤金耳挖子,花枝招展,裝點鮮明。褚大娘子看了問道:"今日甚麼事,這麼打扮著?"隻聽她笑道:"說有客來了麼!我說著老爺子叫我見呢。"褚大娘子說著,又望她胸前一看,隻見帶著撬豬也似的一大嘟嚕,因用手撥弄著,看了一看。原來胸坎兒上,戴著一掛伽楠香的十八羅漢香珠兒,又是一掛肉桂香的香牌子,又是一掛紫金錠的葫蘆兒,又是一掛肉桂香的手串兒,又是一個蘇繡的香荷包,又是一掛川椒香荔枝,餘外還用線絡子絡著一瓶兒東洋玫瑰油,這都是鄧九公走遍各省給她帶來的。這裏頭,還加雜著一副縷金三色兒一麵檀香懷鏡兒,都交代在那一個二鈕兒上。褚大娘子看了說;"我的小媽兒呀,你可坑死我了。怎麼好好歹歹的都戴出來了?"她又嘻嘻的笑道;"都怪香兒的麼!叫我丟下那件子呢?"褚大娘子笑道:"怪香兒的,就該都搬運出來麼?跟我來罷!"說著,又給她拉拉袖子,整整花兒。臨近了,安老爺又細看了看,卻倒是漆黑的一頭頭發,隻是多些,就鬢角兒邊,不用梳鬢頭,那頭發便夠一指多厚;雪白的一個臉皮兒,隻是胖些,那臉蛋子,一走一哆嗦,活脫兒一塊涼粉兒;眉眼不露輕狂,隻是眉毛眼睫毛重些;鼻子嘴兒,倒也端正,隻是鼻梁兒塌些,嘴唇兒厚些;此外略無褒貶,更加脂香粉膩,刷的一口的白牙,把個鄧九公疼得望著她,眼睛樂得沒縫兒,口笑得合不攏來。隻見她將到跟前,就奔向安老爺去了。鄧九公道:"你來,等我告訴你,這位安二老爺,人家是在旗的世家,因為瞧得起我,才和我結了弟兄!"才說到這句,她便道:屍他是二叔哇!"九公道:"這又來了,到底是誰二叔啊?你見了,得稱他老爺。"她聽了便說道:"哦!老爺哪!那麼請安。"說著,紮煞著兩隻胳膊,直挺挺的就請了一個單腿兒。鄧九公道:"你還是拜拜不錯了,怎麼又鬧個安呢?"她道:"老爺麼,不請安?"安老爺也連忙站起來,還了個半揖,說:"很好,這位姨奶奶生得實在厚重,這是個多子宜男的相貌。"九公道:"老弟,不要這等稱呼,你就叫她二姑娘。"老爺便嘔九公道:"這樣聽起來,隻怕還有位大如嫂呢!"她又接上話了,說:"沒有價,就我一個兒,我叫二姑。"褚大娘子笑說:"二叔聽我們是沒心眼兒,不是有什麼說甚麼?"一句話沒說完,她早踅身走了。褚大娘子說:"怎麼走了?我還有話呢!"她道:"姑奶奶等著,我就來。"隻見她去不多會兒,從屋裏裝出一袋煙來,那煙袋足有五尺多長,安著個七寸多長的菜玉煙袋嘴兒,那煙袋嘴兒上打著一個青線算盤疙瘩,煙袋兒上還浪挑著一個二寸來大的紅葫蘆,煙荷包裏麵卻不裝著煙,煙是另擱在一個筐籮兒裏。隻見她一麵嘴裏抽著,走過來,從她嘴裏掏出來,就遞給安老爺說:"老爺,抽煙兒呀!"安老爺忙著欠身說:"我不吃煙。"她說:"不是湖廣葉子呀,是渣頭哇,裏頭還有豆蔻皮兒哩。"老爺說:"我是不會吃煙。"她便說:"一袋煙可惜了的,不,姑奶奶抽罷。"褚大娘子道:"我可要不上爹那杆長槍來。你先擱下,我告訴你話,酒果子我那邊都弄好了,回來我在那邊招呼著送過來,你可在那裏好好兒的張羅張羅!那幾個小行子靠不住。"因問:"黑兒他們都哪裏去了?"隻聽答應了一聲,進來了一順兒十一二歲的四個孩子:一個漆黑,一個大胖,一個奇醜,一個多麻,就叫作黑兒、胖兒、醜兒、麻兒,原是那九公家的四個村童,和這位二姑娘,要算這老頭兒的一分隨從,離不開的,所以到女兒家住著,也帶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