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我從小就會扳罾,你信嗎?
你說,我信。你說,你生在水域豐沛,前有江河,後有湖泊的大通,不會扳罾才叫奇怪呢。
我說,你說得太對了。可是,我要說我曾一罾扳上來十七條魚,而且是清一色的鮭魚,每條鮭魚都在八九兩朝上,你會信嗎?你看著我,你臉上的表情寫明了:你在吹牛,你在調動你作為作家的思維和想象,誇張是你們寫作時慣用的手法。我說,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要告訴你,這都是真的,一點也沒有虛構的成分。
那是一個平常的傍晚,我大哥從他工作的煤礦回來了。吃完晚飯,大哥說他要去散步。大哥是一個有些小資情調的人,所以他說他要去散步,我於是跟著他出門了。
我們家住在上街頭洪家大屋。我在很多文章中都寫到洪家大屋,它的位置就在老橋口附近。老橋口是一座橋,它橫跨在一道水渠上,而這道水渠將青通河與我屋後的祠堂湖連接起來,從而保證那一片湖泊一年四季都保持著清活的水源。老橋口青通河一側像一隻巨大的喇叭口,我們去時,正有一隻大罾被吊在空中,罾的主人正吃著晚飯。那家人姓張,他的大兒子與我哥哥在一個煤礦,因此,他見到我大哥,就很熱心,並且邀他進屋坐坐。就在我大哥進屋坐的片刻,我把那隻大罾放了下來。那是一隻手罾,但比一般的手罾要大。一般的手罾杆頭上拴著的隻是一根繩子,扳罾的人就將這繩子拉起或放下,從而完成扳罾的動作。而這隻罾用的是一截梯繩,即用繩子結成一隻梯樣的拉杆,隻有非常大的罾才會用這種梯形的拉繩。
當我試著要把那隻大罾放下水時,卻並沒有遭到張家人的阻攔,這或許因為我大哥與張家的大兒子是同事的緣故吧。當時我十四歲,但我還是順利地把那隻大罾放進水裏。水有點深,罾杆大部分都被吃到水裏去了。這時我聽到我大哥在屋裏喊,你不要亂動張伯伯家的罾,但我隨後又聽到張伯伯說,沒事,讓他玩吧,這會兒沒有魚。
青通河裏的魚是一陣陣來,一陣陣去。一般說來,午後是扳罾的最佳時刻,那一刻也是青通河最熱鬧最繁忙的時刻。現在已是傍晚,我知道一般人是不會在這時候到青通河扳罾的,這也是這張姓人家把罾吊在空中晾水的原因。隻有我,出於好奇,也是因這我這個年紀的人好動的根性,我把這隻大罾放到了水裏。過了大約五分鍾,或者是十分鍾,我記不清了,我大哥從張家屋裏走出來,他催著我說,我們走吧。於是,我決定把那隻大罾從水裏拉出來,當時連碰運氣的念頭都沒有,就這樣,我抓住那根梯繩,將罾一點一點地起出水麵。就在我把罾口起出水麵的一刻,罾裏出現了動靜,一條魚猛然一躥,在空中劃出一道白亮的水光,但它並沒並沒有躥出罾外,它仍然落在罾裏。我開始有一絲激動,猛力地抓著那截梯繩,那隻大罾一點一點從水裏被扳上來。罾還吃在水裏,但罾裏卻開始有了更大的動靜,這動靜告訴我,罾裏不隻是一條魚,而是一群魚。這群魚開始覺出危險的存在,它們在漸漸縮小的水域慌亂地躥動著,攪起一團水花。我大聲地叫著,哥哥你快來呀!其實,那一刻我大哥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並且開始幫我努力地把那大罾從水裏起上來。張家的人也跑了過來,他們拿著撈兜和水桶,很快地撲到水邊。我聽到張伯伯叫著:穩住,穩住,別把罾完全起上來。其實,他的叫喊是多餘的,這一刻,雖然我們兄弟倆奮力合作,用出所有的力氣,也無法把罾從水裏起上來,那罾裏的魚太多了。
我們還是穩住了那隻大罾,那隻罾就一半在水裏,一半在水外,那罾裏的魚在有限的水域掙紮著,盲目地上躥上跳,漸漸地耗盡了力氣,結果被張家人的撈兜全部撈出了水麵,扔進了水桶。就像我剛才說的,總共有十七條魚,而且是清一色的鮭魚,每條都在八九兩朝上。
張伯伯說,魚是你弟弟扳上來的,你都拿走吧。我當然沒有意見,但我大哥說,那哪行,罾是你家的。但張伯伯說,罾本來就吊在那裏,是你弟弟扳起來的。最後,我大哥提出,十七條魚,你九條,我八條吧。
圍上來看熱鬧的人們說,今天這些魚在集中學習紅頭文件,結果被你們一網打盡了。
直到今天,老橋口一帶的人見到我,仍然會提到這件事,提到我一罾扳上來十七條魚的事。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