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過年,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樓上兩個房間的四麵牆壁包括天花用舊報紙重新糊一遍,再買幾張年畫貼上,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我們所住的房子,從前是一家飯店,飯店歇業也有三四十年了,後來房管會就把樓下和樓上隔出若幹間,承租給居民。我們在這間屋子住了快二十年了,兩樓一底,樓下是廚房,樓上是兩個房間,後來父親又隔出一間,兩變三,這樣,即使我們兄弟姐妹全回來,也大抵夠住。隻是,房子年數久了,其中靠西的那麵牆的牆磚早就開始鬆動,不知什麼時候換成木頭條子,再糊上泥,又很多年了,糊上的泥也開始脫落。夏天倒也能對付,冬天就一處漏風,一屋漏風;一處滲水,一屋就在泥濘中。糊上報紙,既能讓房間出新,又能抵擋冬天的寒風。
去年新糊的報紙,一年過去,就又被風吹雨打得麵目全非,因此,用報紙糊牆的工作每年都做,每年也都是我做。舊報紙是哥哥從單位拿回來的,有的是父親從廢品收購站買來的,因父親認識收購站的徐伯伯,那些報紙當然等於白送。
我的這項工作做起來大約需要大半天時間。先用沸水把麵粉調成漿糊,幾乎大半個臉盆,再用雞毛撣子將牆壁上的浮灰撣淨,接下來就開始往上糊報紙了。我平時不大看報,利用這一刻的時間,總算對前一年或這一年發生的一些大事件有了大致的了解。羅馬尼亞總統齊奧塞斯庫訪問我國,周恩來總理到機場迎接;上海造船廠又一艘萬噸級貨輪下水;我國又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上天。到下一年,又有首都群眾數萬人夾道歡迎柬埔寨國王諾羅頓西哈努克國王,還是周恩來總理到機場迎接……
這樣讀讀糊糊,糊糊讀讀,到下午二三點鍾,兩個房間的四麵牆壁,包括天花,都被舊報紙重新糊過一遍。屋子裏有一股濃濃的漿糊的氣味以及舊報紙所散發出來的潮濕的黴味,但整個看來,房間裏亮堂了不少,也整潔了許多。父親回來,他把春節要用的煙、酒以及必要的糕點放在那隻比我的年齡還大得多的條幾上,父親朝房間四周看了看,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我的工作是滿意的。父親說,你去買幾張畫來貼貼,有的吃,無的吃,買張畫兒貼個壁,順便你把頭剃剃。我說我知道了。我在樓下洗了洗手上粘滯的漿糊,上街去了。
臨近春節,新華書店前人來熙往。平時專門給人代寫書信的佘老頭今天不寫書信了,他在書店門前擺開一張桌子,開始替人寫起了春聯。老頭的字不錯,我請他給我寫了一幅春聯,他問我寫什麼內容,我說隨便,他就寫了“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又寫了一幅“聽毛主席話,跟共產覺走”,是貼在廚房,也是大門上的。
來買年畫或對聯的人很多,有大通本街人,更多的是附近鄉村裏人。書店在門前臨時搭了塊鋪板,鋪板上擺著各種年畫,劉海戲金蟾,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盜仙草,貴妃醉酒,小二黑結婚,後來是樣榜戲人物,大寨鐵姑娘,大慶王進喜等,隨著四人幫的垮台,又有了四季掛屏,山水人物以及壽星獻桃等。而到了盜仙草、劉海戲金蟾又重新出現在新華書店門口時,似乎又過了一個輪回,這一年十月,父親過世了。
那一年我沒有再往牆壁上糊報紙,也沒有買一張年畫。又過了一年,我們離開了大通,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買過一張年畫。但我總記得父親說過的那句話:有的吃,無的吃,買張畫兒貼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