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是在半夜裏,我被那種令人驚悸的火鍾聲驚醒。這時看到母親披著衣服,正站在門口與鄰居大聲地議論著什麼。街道上有急急的腳步聲,遠處傳來嘈雜的喊聲和女人尖銳的哭叫聲。我將頭伸出了窗子。遠處,天空一片緋紅,飛濺的火花不時帶著嘯叫,飛向更高的天空。那是燒紅了的瓦片。於是,我聽到了從天主堂傳來的火鍾聲。那聲音越過黑暗,一聲一聲地敲擊在鎮子的上空,恐懼,也像黑夜一樣漫無邊際地向人們擠壓而來。我把頭宿進了被窩。
其實我怕的不是火,而是那火鍾聲。火總是離我們很遠,而火鍾聲卻聲聲入耳。不知多少回了,我總是在睡夢中被它的聲音驚醒。
那是我記憶中燒得最猛的一次大火,大火發生在一個冬天的夜晚。人們早早地睡下,電影院裏在放著一部很老的電影。風呼呼地叫著,夾雜著從電影裏傳來的“噠噠”的機槍聲,讓人感到這夜的寒冷。
父親並沒有睡覺,馬上就要過年了,他為了趕製一張木桌而在忙碌著。此刻,屋子裏堆滿了刨花,杉木的幽香久久地回蕩在屋子裏。父親忙完了一切,然後就坐在火桶沿上一遍一遍地抽著黃煙,黑暗中,父親煙袋上的火頭一閃一閃的,映襯著父親瘦削的臉以及下巴上一動一動的胡子。
這時,打火更的小友子從下街頭一邊敲著竹梆一邊唱歌樣地走過來:小心火燭!火燭小心!水缸挑滿!灶門口掃清……。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間,小友子的竹梆聲總是準時響起。這似乎讓人知道,夜已經很深了,於是,喧鬧了一天的街道漸漸地安靜下來。偶或傳來幾聲狗吠,這聲音更讓人感到一種久遠的寧靜。
我很快地進入夢中。就在這時候,那令人心悸的火鍾聲驟然響起,我從夢中跳起來,於是就看到那半片被大火燒紅了的天空。
第二天早上上學時,那條在我的視線中存在了很久的街道已經被一片燒焦的瓦礫所替代,瓦礫上正冒著煙氣,有一股令人惡心的焦糊味代替了昨日新鮮的豆漿味。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在那片瓦礫上歇斯底裏地哭叫著……
母親說,昨晚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四個時辰。火鍾的繩索曾一度被人拉斷,暫歇的火鍾聲讓人們誤以為火已經熄滅,但是,不到一刻鍾,那鍾聲又響起來了,一直響到黎明。
很久沒有聽到打火更的聲音了:小心火燭,火燭小心,水缸挑滿,灶門口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