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做飯的手藝已經快趕得上她娘了,然而晚上的飯桌上鄭旦因為白日裏夷光的話悶悶不樂。
歐老頭兒手裏的筷箸敲著鄭旦的碗沿兒,“你神兒又跑哪兒去了,是不是又琢磨不該琢磨的了。趕緊給我吃飯。”
鄭旦看了一眼正從方鬲裏舀湯的伯嚭,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半晌還是沒忍住和歐老頭兒說了這事兒,“如果夷光姐家添了男丁,她爹可能要找門路把夷光姐賣進會稽郡的新貴家裏換錢。”
伯嚭微微蹙了眉頭,“就這事也值得你食不下咽?”
鄭旦就知道伯嚭總是能讓她不痛快,怎麼不值得,夷光的終身難道還算不得頂頂重要的大事?
伯嚭道,“這種事情,讓你爹這個裝成小商人的大商戶撤一個鋪子,拿出來的錢就夠了。哦老頭兒,還真有個事兒,郡裏發了榜給各個地方的手工匠人。”
“你又不是不知我爹,知道什麼時候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他現今又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然後一愣,“什麼榜?”老頭兒最煩的事情就是和官府打交道。
伯嚭解釋道,“新王登基要祭祀先王允常,各郡府都在召集能工巧匠鍛造別出心裁的七鼎。諸暨也放了張榜。”
鄭旦還想追問,歐老頭兒卻揮著筷子像趕蒼蠅似的不耐煩地打斷了,“這麼點兒破事兒有什麼可說的,吃飯吃飯。”伯嚭第二日去郡裏接了榜,還從官府那裏憑著自己能言善辯的一張嘴把一成的定錢抬到了三成。晚間回到歐老頭兒家,扔給鄭旦兩塊餅金和一個藥包,漫不經心道,“隻能先要來這些,藥包裏是調理心疾的藥。方子在我懷裏,但是現在實在沒力氣拿,我要先去榻上歇著了。”
病人不能親自前去就醫,隻憑他自己描述症狀去討得一個確切的方子,也不知他要跑多少藥鋪。鄭旦本感激他不辭辛苦,可是看他故意給東西隻給一半的樣子,那感激的話就煙消雲散了。鄭旦把一塊餅金和藥包收在一起準備明日拿給夷光,然而為了拿到藥方的竹簡,隻有無奈的起身去給功臣燒沐浴的熱水去了。
為了讓七鼎討得越王的歡心,老頭兒挖空心思的在後山的土坡上用竹枝兒畫了三個月,他定下一個樣子,伯嚭就馬上得在三四天裏夯一個沙型出來,老頭兒挑剔的很,後來沙型多的工棚裏放不下,於是伯嚭就常常隻穿著一件複衣在屋外做工,指節常常僵住,回到工棚裏在爐旁烤上半個時辰才能緩回來。越地的冬天也說不上是天寒地凍,隻是那種冷滲到骨子裏,鄭父不在家中,鄭旦就把自己家中鄭父的兩件錦袍弄到了歐老頭兒家裏,誰需要出去做工就盡管穿上,鄭旦覺得物盡其用,也就不覺得是糟蹋了什麼貴重的東西。
過了四月,夷光的娘的肚子和見風長了一樣大了好幾圈,一邊吃著藥調理,一邊換著法子的食補。鄭旦和夷光去請了村子裏生了五個男娃的薑大娘來看相,薑大娘看著夷光娘酸辣不忌的樣子喜得直點頭,說隻怕是對兒雙。
然而被征走到郡裏蓋行宮的男人們卻沒回來,青壯年勞力不在,就是老少婦孺齊上陣,苧蘿村的地也荒了大半。此時鄭父也從吳國回來了。
“吳國這幾年行動頻繁,百姓對戰事極為敏感,連肆裏紡紗的婦人都能說出如今天下的情勢來。”鄭父感歎道,然後夾了口菜,“手藝不錯,可是夷光做的?”
“正是夷光的手藝。”歐老頭兒接話,“咱們這個地方的諸侯王相比之下可真是不怎麼樣。”
“我聽說新任越王中日聲色犬馬,他將各地有名的酒匠強行召進宮去,讓他們想辦法讓自己一醉,成功了就加官進爵,失敗就烙印為奴充入各個軍營中,會稽郡的酒家因此倒閉了不少,剩下的商戶白日裏也都是提心吊膽的做生意。先王允常治世六十年,越地和樂安康,那時越地和戰事繁亂的中原相比,不知好上多少倍,我衝著這點才隱在此地,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