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草木莽莽:懷子——寫在屈原忌日及2008年汶川地震期間(2 / 2)

而與屈原同世的楚懷王、鄭袖、上官大夫、靳尚、頃襄王、子蘭……因了屈原,他們在後世的名字(當時和曆史角色)有些古怪——屈原的對立者,又何嚐不是自屈原之後……他們和我們的對立者呢?而“知其訛誤而循之者”和“不知其訛誤暗應之者”——才是世間最大的悲哀。數千年之後,屈原之“與愚妄戰”和“內直質重兮,大人所盛”(《九懷》)的清潔精神,至今仍舊是孤獨的,唯我獨尊的。

屈原之“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司馬遷“瑾喻比潔,日月爭光。忠而見放,讒者益章。賦騷見誌,懷沙自傷。”的絕世之讚;賈誼《離騷賦》中“嗚呼哀哉,逢世不祥”的狹隘“指認”……屈原的肉身存滅,已經沒有了太多意義,於世於今,這個人似乎永遠處在一個人類道德和精神的頂端位置,被人無休止歌頌、懷念和向往,但終究企及者太少——或者說,屈原的高度,遠遠超出了這個俗世可以承載和容納的“標尺”和“能見度”。

被眾人懷念的屈原,中國紀年方式的農曆五月初五與其說是一種習俗,不如說是這種悼念是我們每一個人“內心的儀式”,2000多年前的屈原儼然是一個象征,一個被高度推崇的精神領袖和文化旗幟。司馬遷對屈原“其文約,其辭微,其誌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誌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遊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誌,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的讚譽;屈子自詩之中“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及“懷情抱質兮,獨無匹兮。”等等歎謂,在現在看來,這種聲音顯得離奇甚至有些自不量力——司馬遷對屈原“與愚妄戰”的發現和委婉表達,構成了屈原精神和悲劇最核心的部分。

而由屈原產生和流傳那些耳熟能詳的習俗、事跡和“語言”——人死而名垂,事銷而功存……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但環顧四周,卻又空曠寥落,寂靜莫名。屈原的“忠”與“孤憤”;明知不敵,而又決不妥協、以死完結的“與愚妄戰”……陽光是一輪又一輪的清洗,大地萬物在光芒之中一次次枯榮。作為詩人的屈原肉身已經消失在汨羅江乃至中國每一寸水土之中,在每個人的心中成為符號和雕像。而二〇〇八年——就像麵對人間自始至終所有因“災難”而罹難的逝者一樣,每一個人都應當受到尊重、哀悼和紀念——5月12日(農曆四月初八)汶川大地震,那麼多人在突然的災難之中成為永遠的逝者,他們是屈原的近鄰,中國公民,他們的死亡和疼痛,就像是另一些我們——我想,這應當屈原“普世理想”重要組成部分。

“懷沙自傷”的屈原——曆久彌新的精神認同。汶川(含甘肅、陝西、重慶、雲南)等地的地震,卻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災難(斯公元前二七八年五月初五;今公元後2008年6月8日,汶川震災後第27天。)——其威力和能量相當於當年在廣島爆炸的大胖子原子彈250倍。在垮塌的高山和廢墟之中,碎裂的水泥板塊浸染鮮血,笑聲和歎息在猝然的傾軋之下停頓——在電視屏幕前,眼淚不止,內心絞痛,看著那些掙紮者、號啕者、罹難者、救援者、呼號者、茫然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些什麼——哭泣、悲傷、衝動的嘶喊和妄想的前往……都是徒勞甚至矯情的,包括捐款,或許隻是一種形式,甚至隻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情感慰藉。

這一時刻,我相信每一個人,在個己生命曆程之中,第一次如此地為災難的同類(同胞)懷抱前所未有心碎和疼痛——我想,如果屈原在天有靈,也會在渺遠天宇,發出:“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汩徂南土……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強;離湣而不遷兮,願誌之有象。”的哀歎和期翼,其中前一句的“草木”與後一句的“南土”似乎有一種象征和讖語的意味——但平民罹難和貴族“所自沈源”之間,同可為“普天之殤”,且有著同等甚至超越其上的精神意味和靈魂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