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傍晚的風向(1 / 2)

楊樹的身子動了起來,尤其是頭部,滿載的綠葉大聲喧嘩,像是集體發出的掌聲。它們之上,天空迅速轉暗,一批黑色的雲彩從祁連山頂奔湧而來。遮住了這一天最後的陽光。大批的風起來了,帶著大批的沙礫,從巴丹吉林沙漠深處抑或附近村莊的田角地埂。我悶悶地想:六月了,怎麼還刮風?而且是沙塵暴。大大小小的沙塵到處都是,外在的沙塵,顯然進入到了我們的生命和生活。坐在車子裏麵,剛剛出了營門,風就起來了,像是為我們送行。一時之間,就聚集和引領了大批的灰塵。我無法找出風的來向,它們就在我的身體周圍,有著塵世的煩躁和天堂的動靜。它們隻管向前,在我和其它事物的身體之上,打出回聲。

車子像狼一樣,在風沙和村莊之間,快速行駛,向著東勝的方向。一片戈壁之後,便是村莊,這時候,風暴先行進入,在綠樹和房屋之間,製造令人心煩的動靜。一些人沿路奔跑,一些孩子在水渠邊上大聲喊娘,一些塵沙,碎草、垃圾……所有輕浮的東西,在空中飛揚。我們看著,車窗裏的眼睛,天空一樣暗淡無光。司機不斷鳴笛,飛速掠過黃土和草芥的村莊。

接著是一片小小的魚塘,岸邊成年的紅柳紮堆成行,細碎的枝條掛著棉細的葉子,暗紅的肢體上有著黑色的斑點。再遠處,懸掛著是蒼茫,在黑色的戈壁之上,似乎一張沉重的幕布,叫人觸目心傷。近處的草甸子,靜止的水澤之間,漣漪和水草一起輕輕摩擦和相撞。幾匹騾馬,在夕陽之中,製造古典的意象。

然而這些都是短暫的。又一個村莊臨近了。首先是田地,那麼多剛剛打杈的棉花,青色的玉米,在風中搖蕩,成群的葉子不斷露出泛白的背麵,又被風合上,有著集體舞蹈的意味。那些佇立在一側的楊樹,縱橫成行,在固定的位置之上,隨風表達不確定的思想。一些浮沙被風從路基下吹起,像蛇一樣,在路麵上劃動。如果不是有風,沙子會吹到我們的衣服和皮膚上,我很想下去傾聽一下,看它們在唱或者說些什麼。在我的想象當中,它們肯定有著沙子和金子的音質,聽起來完全像詩歌一樣,金屬的內心和青草的衣裳。而另一些沙礫不可避免地進入了車窗,粘住我們的呼吸。這似乎是一種很好的親近方式,但我們早已習慣了遠離。因此的厭惡和隔閡,導致了不必要的憂傷。

而空廓的戈壁,風在它的內心,響動著馬蹄和軍團的聲音,運載著箭矢一樣的沙礫,從一顆駱駝草開始,移動的沙丘,逐漸消失的沙梁,都在風中改變著自己的形狀。倒是人工的水渠,落在馬路一側,雖然時常被沙子灌滿,但總會有人清理。這時候,它們裏麵流淌著渾濁的河水,上麵攜帶著草芥、浮土和陌生人的衣垢,流向田地,抑或滲透在幹燥的戈壁深處。這一時刻,盡管我沒有聽到,它肯定會發出自己的響聲。

村莊大部雷同,差異的是人和生活。黃土和草芥的房屋,在路邊,緊閉的院門被風拍響,尖嘯的沙礫成群結隊,像是冷兵器時代攻城的士兵,不妥協的力量,總是可以讓人想到勇氣、犧牲和血。我不知道沙子有沒有疼感,但我知道,門板和鐵的門扇總要一年一年的變薄,凸現傷痕。盡管這樣,還是有很多的村人在房屋外麵,在風中,帶著自己的東西。匆匆奔走。令我奇怪的是,他們大都從不抬手遮擋迎麵的風沙,隻是緊蹙眉頭,緊閉嘴巴,眯了眼睛,風吹起衣袂,露出肚腹,那一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