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呼和浩特市區,風從敞開的車窗迎麵灌入,帶著星星點點的草原氣息。車子減速,顛顛簸簸地過了一道堆滿卵石地小河,馳進了一座村莊。正是八月天氣,農人將打了籽粒的莊稼秸稈堆在路邊,草芥金黃色的光芒耀人眼睛。那些人們蹲在樹蔭下麵,男人女人,抽著煙卷,納著鞋墊,孩童們在清水流淌的小河,洗澡或者歡叫著摸魚,他們的聲音從敞開的窗玻璃隱約而來,又迅速閃沒。高大的樹木撐著滿身的綠葉,在靜默的中午,在自己的土地上,一動不動,一副不明世事的樣子。
草原到了。快看草原。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那聲音裏麵有一種輕微的顫動,像是被什麼東西敲打了一下似的。我索性將頭顱伸出窗外,頂著天空和陽光,看著斜斜山坡上的那些連在一起青草。
我目力所及的草原,青草並不像我想象地那樣身體蔥綠,密密艾艾,匍匐無際,而是零落的,矮小的,甚至是蔫枯的。屁股還沒有落在座位上,我就吐出一聲歎息。我沒有想到,草原竟然是這樣一副表情。
這時候,車廂裏是一片難得的寂靜,先前話語不斷的他們此刻也喑啞無聲,偌大的大巴車廂裏麵,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輕輕淺淺的歎息像一場迅速蔓延的疾病。導遊小姐站起身來,拿了擴音器,嗓門沉鬱地說,大家別失望,這隻是輝騰錫勒草原的外圍。
在我的想象中——草原:闊大的幽靜的綠色之海,毯子一樣,匍匐在遼闊的大地之上,承載著漫無目的的羊群、踏草緩行的駿馬和手揮長鞭的牧人,眾多的螞蟻、飛雀、甲蟲、岩石、靜水乃至每一粒泥土……如此遼遠又如此寂靜,如此煩雜又如此單純,每一個生命都有自己的生存和表現方式,每一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姿態,個己的、原始的、簡單的生命,在草原之上,在蜿蜒、蒼涼、孤獨、悠長和慘烈的時間裏麵,鬥折遊走,把握著自己的方向。
是誰在草原上麵開出了一條寬寬的路道?如同一把巨大的鋒利的刀子,將連綿的草原正中切斷。車子還有壓上那段公路的時候,從這麵山坡的公路上,我就很清晰的看到了輝騰錫勒草原上那道慘白的傷口。不時往返的車輛揚起土霧,細細的白塵雲波怒卷,掛在車輛的後麵,接連不斷地揚起。飄彌,飛向更遠,或者落在就近青草的上麵。果不其然,我們走近的時候,我貼著玻璃看了看車輪,車道上的塵土像是新磨的白麵一樣,蓬鬆、細碎而且輕盈,隻要一陣輕風,它們就可騰身而起,成為風的組成部分。路邊的青草倒很蔥鬱,但已經看不清它們的真實顏色了,灰土成為了它們的另一件衣裳。
隨著車子,我們逐漸深入,草原張開來。起伏、連綿、無遮攔草原,就像一群裸身仰臥的孕婦,渾圓的肚腹寧靜恬適,暗藏勃勃生機。空氣變涼,伊初的炎熱北風此起彼伏的清風吹遠了,風中充盈著家畜糞便的味道——腐爛了的青草的味道,仍舊有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路邊不遠處不時冒出一片羊群,白色的、黑色的,像是緩慢移動的岩石造型;大批的馬們聚集在深陷的幹涸的湖泊當中,偶爾噅噅嘶鳴。在太陽升起的方向,一道曲線優美的山嶺上,幾匹馬兒正在散歡兒,它們追逐奔跑的姿勢,讓人想起遙遠的草原戰爭:古典的馬匹,英雄的馬匹,它們的奔跑,王朝的奔跑,倏然騰起,又哄然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