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愛情帖(1 / 3)

多年之前的一場鄉村婚禮在記憶中發白——冬日陽光一如既往,照著正午的村莊,卵石的河灘,嘈雜的小巷,眾多孩子追逐著載著新娘的汽車。這時,一支曲子頑強地響起來了,越過眾多的青石房頂,看似枯了的樹木,謎一樣地繚繞。我第一次聽到,在此之前,我竟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美妙的聲音——它一下子就貫穿了我14歲的耳膜和內心。我不知那個音樂到底在講述一些什麼,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在它抵達我聽覺的那一刻,我喜歡並熱愛這支曲子了。再兩年的一個黃昏,我特意買了一隻錄音機和一盤載有《梁祝》的磁帶,送給了暗戀的那個女孩子。

而她沒有聽懂——或者聽懂了曲子,而沒有洞徹我的野心。她還給我的時候,原先的晴朗天空霎時間烏雲怒卷,陣風呼嘯,由東邊山嶺沿襲而來的大雨蹄聲緊湊,不一會兒,就落在了我的額頭。校園四周盡管舉滿了茂密的核桃樹葉,但也沒有擋住雨滴的打擊和穿透。我捧著她還回的錄音機和磁帶,怔怔站在那裏,看著她矮胖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初三年級的教室裏。至今令我羞愧的是,她竟然沒有回頭看我一眼——那種決絕,讓我心疼。轉身時,我發現自己的身體軟了,像是一堆剛剛和好的泥巴。在大雨拍打校園一角,我站立了很久,打開錄音機,在《梁祝》中,突然間淚流滿麵。

《梁祝》的響起是一種加強和催發,我得感謝,這曲子在那時候告訴了我什麼叫做刻骨銘心,悲痛欲絕。大雨還沒下完,錄音機壞掉了,我端詳了好一陣,走到高牆下,使勁拋出去——我一直有個原則:送出去的東西絕不會再要回來——從出手甚至作出決定時開始,它們在本質上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就像愛情一樣,付出與擁有,甚至欺騙和背叛,都不應當有等量的交換和計算。

事隔多年,當時結婚的那對新人,早已容顏發皺,時光的刀子在他們的肌體和生活當中屢屢製造傷痕,我也由懵懂少年成為一個青年。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熱愛、傾聽並時時感動於這支叫做《梁祝》的中國音樂——它表麵的柔和、內在的悲憫、徹底的絕望和無望的夢想——洋溢著明淨的悲劇光亮。這是最可以抵達和剖開靈魂的聲音,我甚至偏執地認為:在愛情中,隻有那些崇尚、渴望和製造悲劇的愛人們,才是最高貴的人,徹底的人和真正懂得愛的人。

也就在我暗戀失敗的那一年,有人在村子後麵廢棄的羊圈裏,發現了兩具裸體擁抱的屍體——已經浮腫,腐爛的氣息令人作嘔,甚至覺得了肉體的不可久存,乃至生命、靈魂對於皮囊的重要意義。村人說,死者的四肢被雷聲驚嚇了,直直豎了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隻是聽上了年紀的人說:人在伏天死是最不幸的,大地的炎熱使停止呼吸的肉體急劇敗壞——兩家家人來了,嚎啕聲起,不亞於轟鳴雷聲。草草收斂回家,往棺材裏放時,死者炸開的四肢頂住了棺材蓋——隻好拿了斧頭,砍了死者的手腳——那種刀入骨肉的殘忍,我不敢去想。

在我的意識當中——他人的肉體不可侵犯,尤其死者。一陣斧聲後,兩個裸身擁抱的男女分開了,肢體斷裂——但更為殘酷的是,兩個生前極力合為一體的人,竟然被分裝兩個棺材,且又分別埋葬在各自祖墳。這種殘酷的狹隘心理和對愛情的踐踏,成為我很多年來耿耿不忘此事的一個根本因由。

無獨有偶,村裏一個光棍,什麼名字我忘了,30多歲了,還沒娶媳婦。一個人的生活,尤其夜晚,那種煎熬可以想到。忽一日,一個外地人,帶著兩個四川姑娘——年紀都在20歲上下,其中一個,眼睛水靈靈的,皮膚白皙,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眉宇間痛苦的俊俏。光棍一眼就看上了,二話沒說,花了5000塊錢,將姑娘買回了家——激烈的反抗在深夜驚醒了整個村莊——哭泣和嘶喊的捍衛是多麼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