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邊看著黑暗中的路,一邊嘮叨和頂撞。父親在後麵一聲不吭,弟弟被母親牽著,不時絆倒,又被母親使勁拉起。快到家的時候,父親衝上來要我少說幾句。我偏不聽,繼續大聲頂撞母親。母親一邊說,一邊拿著拿出鑰匙,走進掛著灰色門簾的家。父親急了,抬腳踢來。我隻看見他身子斜了一下,右腳像個石頭一樣飛起。我還沒有反映過來,襠部刺疼了一下,接著是緩緩的腫脹的細疼。而我卻大聲哎呀,那聲音尖利得有些尖銳。
我哭了,在院子裏,雙手捂著私 處,慢慢蹲下來。哭聲在空廓得院子裏響起,母親聽到了,把弟弟放下,跑過來問我怎麼了。我說爹他踢俺這兒。娘掉轉臉龐,衝父親吼道:沒地方踢了你踢哪兒?壞事了咋辦?父親諾諾地辯解說他不是故意的。母親又罵他說你沒長眼呀!然後拉起我,問我疼得厲害不?我說肯定厲害呀,一邊加重了哎呀的音量,一邊盡量扭曲著臉龐。
事實上,父親的腳沒有那麼重。如果重了,我現在就不會有兒子了。他想踢我的屁股,恰好我身子無意中轉了一下,不偏不倚,正中我的襠部。父親的老實和木訥村人皆知,家裏家外基本都是母親說了算。父親在家中的角色就是幹活和掙錢。在母親麵前,父親像個老鼠,縮頭縮尾,不敢大口喘氣。有時候母親罵得厲害,他就扛了家具,飯也不吃下地去了。晚上回來,如果母親繼續罵,父親就到奶奶家去噌飯,一直到很晚才回來。
我叫疼,是要母親妥協,或者給自己一個台階。父親幫了我的忙,而母親又罵了父親。母親把我叫回家的時候,我心裏暗暗高興。父親在門檻上坐下來,掏出一支9分錢的紅滿天香煙,點著,吧嗒吧嗒地抽起來。我趴在炕上,看著父親坐倒的背影,時間長了,心裏就隱隱地有些懊悔。但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沒叫父親睡覺,就先鑽到被窩,捂住了腦袋。
半夜了。秋風在院落和房頂上馬蹄一樣奔跑,碎了的草芥和折斷的枯枝劃著霜凍的地麵,打在牆壁、樹幹和豬圈的石頭上,它們碰撞的聲音在夜裏顯得恐怖而又刺耳。起來撒尿的時候,拉開燈,卻看見父親仍舊坐在桌子一邊的椅子上,低垂著頭,鼾水屋簷的雨串一樣懸掛在嘴巴和胸脯之間。我光著身子走過去,叫爹。叫了三聲,父親才嗯了一下,睜開眼睛,用袖口擦了一下鼾水。問我還疼不?我一下子羞紅了臉,看著胡子拉茬的父親,怔怔站在地上,不知說什麼好。
父親的臉滿是倦意,紅色的皮膚白了許多。父親說你睡吧,一會兒天就亮了。我說爹你上來睡吧,這兒多冷。爹說沒事。母親也醒來,看見我們父子說:叫他睡他不睡。這麼大的人了,還鬧什麼脾氣?
父親沒有脫衣服,挨著我睡下來,背對牆壁。我把被子拉出來一半,蓋在父親身上。父親說沒事,我沒有吭聲。天光放亮已經好久了,我才醒來,父親早就不見了。我問正在做早飯的母親父親去哪兒了?母親說去上塘地割穀子秸稈了。我到右邊存在家具的小屋裏照了一把鐮刀,背了父親專門為我做的木頭架子,去上塘地。我到的時候,父親早就把一畝多的穀子秸稈割完了,正在一堆一堆地捆。我走過去,幫父親捆。父親又問我還疼不疼,我囁噓了一下說早就不疼了。裝架子的時候,父親先把我的裝好,從後麵把我和一堆穀子秸稈扶起來。讓我先走,轉身的時候,我看看父親的臉大聲說,爹,其實我哪兒都不疼。父親怔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不一會兒,就又回複了平靜,催促我說快點走吧,背著多沉呀。我沒有吭聲,轉過臉,邁開步子,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