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有關父親:其實我哪兒都不疼()(2 / 3)

父親辭掉了在庫區的工作,回到家裏已經一年多了。聽說林場找人扛木頭,扛一根10塊錢,一天來回三次就是三十塊錢,比種地強,就和村裏的幾個叔伯兄弟一起去了。父親是個熱愛掙錢的人,雖然離家很近,站在對麵的山嶺上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而父親很少回來。母親說,你爹忙著掙錢,幾步路的家都不回了。有一個周末,我從石盆的中學回來,第二天一早,母親買了一個醬過的豬肘子,叫醒還在呼呼大睡的我,讓我給爹送去。

母親是個素食主義者,我也跟著她,對肉食不感興趣,倒是弟弟和父親一樣,對肉食有著天生的愛好。母親切了一塊給弟弟,剩下的就讓我帶著,去給父親送。每條路都是看起來近,走起來遠。我首先下了門前的河溝,再翻上去,走過杏凹村,從西溝村對麵的紅石頭山嶺上,翻到曲折拐彎的馬路上,再走過幾公裏的馬路,又下了一道河穀,從礫岩坪村的老墳地一邊,沿著青草匍匐和清脆的山地莊稼,向著父親他們堆放木頭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走得累了,又看見了已經成形的核桃,一顆顆,青色的小孩拳頭一樣掛在闊大的青葉之間。我仰頭看看,還不到中午,父親今天第一次扛木頭肯定還沒有回來,我就爬上核桃樹,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鉛筆刀。摘下核桃,一顆顆地旋開,吃裏麵白白的果仁。樹上的核桃一顆顆地減少,地上茅草中的果殼一點點增多。我吃得滿嘴流油,口舌生津,快樂得不可一世。

撥開頭頂的青葉,太陽已經斜到了中午。我三下兩下下了核桃樹,提了塑料袋,猴子一樣往上麵爬。還沒有到,我就嗅到了濃重的鬆香味道,從上麵的洋槐樹葉和高聳的茅草之間傳來,彌散在周圍的每一塊泥土、岩石、植物和動物之上。那種香味有些清淡,不像油煙那樣粘人鼻息,濃而清,清而純,令人心胸空明。偌大的堆木場上,一根根的大小粗長不一的鬆木橫倒在那裏,一根摞著一根,頭尾不齊,遠看陣容龐大。不遠處的臨時廚房裏油煙滾滾,炸油條的聲音嗤嗤響著。扛木頭的人斷斷續續,在曲折的山路上躬著腰脊,快步而小心地行走。

我站在山嶺上,在那些人中試圖找到父親,可他們的身影、穿戴和動作基本一樣,我不知道他們當中哪一個是我的父親。有人來了,我就問:大爺或者叔叔,你見俺爹沒?他們都氣喘籲籲,汗水沿著脖子往下流,整個人都像是大雨澆過的一樣。他們斷斷續續對我說:你爹在後麵,就快來了。我沿著他們來時的路往鬆林裏走,我想早點見到父親。

父親來了,身子躬得像個蝦米。我喊爹,他站住。把肩上粗粗長長的鬆木換到另一個肩頭。我跑過去,看著汗水中的父親說,爹你放下來歇歇吧,我跟你抬。爹說堅持一下就到了。我說你歇歇吧,咱們抬。爹說,不要你抬,小孩子被壓著了就長不高了。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聽見了他口腔甚至胸腔裏呼呼的喘息,似乎雷聲一樣。在淡淡的鬆香中,父親沉重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走在我的前麵。

放下木頭,父親一屁股歪坐在槐樹的陰影裏。我打開塑料袋,父親看到了母親買的豬肘子,嘟囔說買這個幹啥。說完,就伸出粗大而又結滿黑色汗垢的手,抓了豬肉往嘴裏塞。我在旁邊看著,父親說你也吃。我說爹不是不知道我不吃肉的。父親嗯了一聲,專心吃起來了。開飯的時候,父親拿了老大的飯盆,打了一大盆子麵條。父親知道我喜歡吃帶糖的,在盛油條的大柳條筐裏,翻檢了一會兒,拿來一摞油條。我們父子兩個坐在中午的山岡上,就著陰涼,你一口我一口吃麵條,喝湯,吃油條。吃完之後,父親叫我回去,說他到一邊的帳篷鋪上躺了一會兒就去扛木頭了。

我哪兒都不疼

從戲院出來,天黑得讓我們看不到自己。走了一會兒,黑夜中才有了一些亮光。上了往家走的斜坡,母親在前麵嘟囔說我,我性子急,不喜歡批評。尤其是母親,她的嘮叨讓我在幼年時常頭疼。至於母親嘮叨了一些什麼,我倒是忘了,隻記得當時我頂撞了她,毫不客氣地,我喊叫和反抗的聲音在黑夜的村莊顯得突兀,那邊路上回家的人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