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我們前麵的那個男人(2 / 2)

我知道,這些都是真實的,我在單位,不能盡孝,妻子在那裏伺候了三個多月,給父親紮針輸液、洗手腳、剪指甲、刮胡子,給他做好吃的,陪他說話,講一些父親從沒聽過的事情。他們是有感情的,以至於最後,父親對她的喜歡和信賴超過我和弟弟。我覺得高興,但又覺得沮喪。我想,我是兒子,是另一個他,我們是血肉相連靈魂同體的。但到最後,我反而不是對他最好的人。

每次對母親說,我對父親有虧欠。母親說,你沒虧欠的,他就是那命,心盡到,伺候到了,還有啥虧欠唻。我歎息一聲,心想,母親或隻是在安慰我,或是不理解。最近一次,我喝醉了,和母親說起來,聲音很大,想起父親,還在家裏大哭。第二天醒來,兒子說我和奶奶說話太衝了,像吵架,他勸我不要哭,我還把他提到沙發上,讓他別管。我使勁抱抱兒子,心裏酸酸的,還有些甜。

睡不著的夜晚,我在心裏一次次想,迄今為止我唯一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剛剛去世的父親,以前因為他為人老實,性格木訥,心裏不很重視,就想著、擔心著母親,一有頭疼腦熱,就著急,想方設法回去看她,帶她診治。可對父親,他難受不吭聲,胃疼捂著肚子,我帶他去了幾次醫院,都說是十二指腸潰瘍,買藥吃藥,再也隻是打電話問問,叮囑母親和弟弟,記得好好照顧他,沒藥了再買上,從沒想到,這個男人需要的是更多的關心和細節上的噓寒問暖,還有那種貼心的溫暖。

可當消失成為事實,再強大的力量也無奈其何。傷悲是人生的綿長主題,是隱藏在心髒和靈魂當中的快刀響箭,是突然的精準打擊,也是如影隨形的籠罩覆蓋和瞬間摧毀。

記得我十二三時候,春天,雙腿突然腫疼不堪,兩個月不能自行,父親背著我翻山越嶺,到處求醫問藥,就連上廁所,也都是他背我、抱我。……現在,父親不在了,可他父親留在我身上的體溫,還有胡子的撓疼,以及歎息、嘶喊、勞作等痕跡,都還現實般隆重和清晰,也都像剛剛發生和此時還在。我不知道與我一樣沒有了父親的人,想起父親時心情如何,對親人的逝去隨著時間的遷徙而作何感想,我一直覺得,盡管時間會歉疚和疼痛漸漸減輕,但相對於父親,我們在塵世取得的任何成功和成就都不能和父親的功德與仁慈相比,那些世俗的東西,僅僅是人生的一種形式,而父親是具體的,又是龐大的,是我的,也是我們的,父親是岩石,是火焰,是刀鋒,是旗幟,父親是走在我們前麵的那個男人,腰背結實,腳步雄壯。無論是站著還是躺下,他都是我們的方向,都是站和走在我們最前方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