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沙漠過客(2 / 2)

我就在沙山上走著,一邊大口喘息,一邊抒發著零星的思想和對他的淺薄感知。我雙腳深陷,又艱難拔出,從日出到日落,這種過程類似一個人的一生。我在路邊分別栽下幼小的樹苗和脆弱的花朵,不管她們能否順利成長,能否結出甜蜜的果實,這些都不再是我所能夠關注並決定的事情了。

當我三十歲之後,甚至八十歲的時候,我希望我能夠重新經曆少年時光。權且為自己編造一個神話吧。

如果注定是懲罰,是命運特意為我設下的圈套,即使千瘡百孔,我也義無反顧。我瘋狂或者冷靜,你所看到的,永遠都是我的背影,別人看到了沒有,是否向我投過一瞬的目光,這都無關緊要。我試圖獲得某種力量,這種力量是與我心靈遙不可及而有真實存在著的,駐紮在我幻想盡頭的叢林地帶,露水和青枝,百合與玫瑰,組成她光彩奪目的形象,讓我穿過人類的廢墟和自然的障礙,追逐她那美麗的皺紋與創傷。

沙漠是沉重的。翻開史書,我強烈地嗅到了陳年的血腥,聽見悲憤的馬嘯與殘缺的呐喊。它在黃沙深處,在蒼茫的天際,在每一個憂鬱的過客的骨骼裏,呼嘯著,激蕩著,由連續的風暴傳達給每一顆渴望的心靈。

商隊在絲綢的光亮中遠去了,哈薩克、裕固的羊群在遊牧歲月裏變成了一堆白骨,吟詩的左宗棠,遭貶的林則徐,匆匆的步履隻剩下一棵棵早已幹枯的樹枝,在洗劫的風中折斷,隻留下一聲聲無謂的悲歎。那些紅軍戰士的頭顱呢?那些女戰士的屈辱呢?那些失散的孤兒和野狼的哭嚎呢?孤立的美最後竟成雲煙,懸浮在正義的天空,接受人類的遺忘和反叛。

這些年來,我遠離城市,遠離父母和待娶的姑娘,在沙漠深處,隱隱感到生活中似乎缺少了一些什麼。我強烈地愛過,對著萬古的太陽發出千篇一律的歌頌,在虛幻的美妙中寫下優美的詩句。而孤獨如影隨形,淚水多年不曾湧上感動的麵龐。為了美,為了與美連為一體的幸福,我那樣不辭辛勞,不怕艱險,這就要求我首先得擁有崇高,一種純粹的崇高。因為這是一個過分活躍的年代,一切都花樣翻新,一切又不足為奇。

“這是一個流放的時代,生命幹枯的時代,靈魂死亡的時代,它將從精神的山丘滑向罪惡的深遠!”我坐下來,在黃沙上麵,我清醒地認識到:一個人必須擁有內心的道路,每一條道路的前方,都應當是他自己的家園。

爬過波濤怒卷的沙丘,我的眼睛突然被照亮:一汪清泉,從厚厚的黃沙深處汩汩流出,給幹渴的喉嚨帶來一陣歡快的哽動。幾棵扭曲的紅柳樹,搖擺著它們身上的稀疏枝葉,那些無足輕重的綠色,我確信這肯定是沙漠特意為我奉獻的,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在生命困厄的時候,無意中邂逅的一絲慰籍。我還確信那汪清泉,以及她所養育的水潭,甚至連潭邊低矮的蘆葦,都是在長久的寂寞裏,等待我今天的到來。

而我隻是一個憂鬱的過客,美的力量支撐著我。在沙漠裏,和許多人一樣,我必將在這裏行走,也將在這裏安家。所不同的是:我不是匆匆的觀光者,來此獵取一些“到此一遊”的庸常滿足。如果我能夠,我將在此走完一生,將自己的屍骨交給沙漠,以作永久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