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十五歲的夏天(1 / 3)

我有一個十分奇怪的家庭,從來跟我爸不親,跟我媽也不近。從小到大,年年月月,我都和他們保持著十分平和的氣氛。我會在我爸的書房裏找到一些很奇怪的舊書,然後一個人躲進房間,在鬆軟的皮椅上看到入睡。這種淡淡的平靜和冷清縈繞在我小學時代無數個夜晚的回憶裏。

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會主動下樓,不需要有人來叫。我會按時起床,按時回家,按時睡覺,就像他們總會按時把飯菜做好,按時在月初給我們足夠的零用錢,按時在晚上給我們燒好洗澡水,這是一種隱形的合約,一種從小到大培養起來的、一句話都不用多說的默契。

即使在飯桌上,他們也通常一言不發。二十米外的客廳裏響著電視,而這邊隻有筷子與碗的碰撞聲,叮叮當當地鋪滿整個幽寂的空間。我總是低著頭,試圖在咀嚼聲中分辨出遙遠的電視機裏在講著什麼,但那些通常都是毫無意義、過耳即忘的新聞對白,二十八人死於礦難、國家領導出訪緬甸、禽流感病毒風煙再起,這些沉重無比的新聞在播音員的口中緩緩流出,從客廳飄到廚房,在所有人冷漠的表情圍繞下,炸不起一絲波瀾。

他們不喜歡我。這是我從小就在心中得出的結論。他們也許更喜歡瀾子,和我相比,瀾子有著更明顯的親和力。但事實是,他們對瀾子也總是顯得冷淡。

於是在那些冷暗的童年時光裏,所有鮮活的回憶都和瀾子有關。她會穿著一雙大號的拖鞋,趿拉著在走廊上靠近,然後一把推開我的屋門,利索地爬到我的小床上,“哥,我想吃冰激淩。”

我會坐在窗邊的書桌旁,將椅子一轉,聽她叨叨不停地開始講那一天中動人心魄的事件,誰偷了她的橡皮,誰說了她的壞話,她說了誰的壞話,哪個男生揪了她的辮子然後一腳被她踹在了褲襠上……我總是會沉默地聽著,然後陪著她吱吱地笑。

就連逛商場也隻有我們兄妹兩個人。自九歲開始,我的爸媽就沒有再給我們買過一次衣服,所有費用都包括在月初那一筆數額不小的零用錢上。我會在出發後半小時內買到自己的衣服,然後被瀾子拖著拽著,走遍市區裏每一家商場,最後還得掏自己的腰包,因為瀾子的品位總是很貴,每次都會透支,而且還會自作主張地給我選衣服穿,我會小心翼翼地算計著那些小賬,因為在那條隱形的合約裏,我不能主動和我父母要零花錢。

這樣的時光結束於小學六年級期末考那一晚,我爸敲開我的房門,跟我說:“下樓,我有事跟你說。”

換作平常的家庭,這大概隻是一次正常的父子交流,但我們不一樣,因為他從不跟我多說話,而開門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突兀得讓我心中一抖。

於是在客廳的沙發上,我無數次看到他和別人交談的地方,我竟然成了主角。他小心翼翼地拙著辭,告訴我這個家族有著冥靈血脈,告訴我自出生開始我就被指定成為一名血巫,告訴我從那個暑假開始,我將在郊區的一個什麼基地裏開始進行訓練。

換作平常的家庭,這段對話會詭異得讓人發毛,但我們不一樣,父親書房裏的書有一半多都與吸血鬼、雪怪、血巫之類的字眼相關,而且從小到大,我經常聽到他們的對話裏說到這些東西,所以盡管我當時很疑惑,很緊張,但我沒有多問,因為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多問。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沒有了假期,所有的寒暑假,所有的雙休日,我都會被送到西郊外那一座看似荒涼卻把守嚴密的基地裏。訓練的第一課,就是用一把老舊的匕首,割掉一隻狸花貓的喉嚨。

“這隻是畜牲,不是人。”就在我舉著刀哆嗦個不停的時候,那個五十多歲、頭發油亮的“訓導員”如此訓導,“你得學會收割這些畜牲的性命,因為這是你一輩子的使命。”

我一邊抽泣一邊看著眼前那隻被拴在木樁上的貓,身上一陣陣地發冷,最後直接吐了出來。

那一天,父親來接我時,和訓導員交談了一番。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如往常一樣,維持著沉默。我知道他一定很失望,但我永遠也無法知道他的想法。

一周之後,我在訓導員喋喋不休地高聲訓斥下,閉著眼將刀紮在了貓的喉嚨上,然後嚎啕大哭。

瀾子在一年之後也迎來了相同的命運,但她要好過的多,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有我陪著,而那些最無助、最忐忑的歲月裏,我都是孤身一人。

所有的訓練在我高二暑假的第一天戛然而止,那一天,訓導員將我帶到了一間陰暗的地下室裏,在經過了無數個哭嚎與低吼交織的囚籠之後,他突然停了下來,打開一個籠門,然後便是嘩啦啦的鎖鏈聲。訓導員背著手,拉著那條三米長的鋼鏈,從冰冷的廊道,走上布滿灰塵的台階,推開地下室的大門,走到了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