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的另一頭,一個男孩,一個也許小我兩歲的男孩,昏迷著,麵朝下,在鏈子的拖拽下如同一個死屍般蹭出一道半米寬的痕跡,就連台階的磕碰都沒能讓他疼醒,而真正讓他蘇醒的,是當時七月猛烈的陽光,就在出了地下室的一刹那,一聲淩厲的慘叫驚醒了整個灰蒙蒙的午後。
我靜靜地走在男孩的後麵,看到他手上、腳上和頭頂上冒出了縷縷青煙,聞到了那一股濃烈的焦糊味道,那種撕心裂肺的嚎叫讓我渾身都跟著發抖。
訓導員維持著他不緊不慢的步調,彎著腰,背著手,向五十米外的一處樹蔭走近,油亮的頭發在陽光下光澤依舊。我看著他冰冷的黑色背影,心想,也許我可以偷偷脫下T恤,蓋到男孩的頭頂,或者隻是假裝無意地走到他身邊,替他遮擋一部分陽光。但我什麼都沒做,我突然發現,在麵對這個與來俱來的“使命”時,自己是如此的有氣無力。
慘叫聲終止於樹蔭之下,取而代之的,是連續不斷的哭聲。不是抽泣,也不是哭嚎,隻是哭聲,一個男孩的哭聲,那種無力抗拒、充滿絕望的哭聲。
“過來。”訓導員說。於是我走了過去,看到他從懷中抽出一根木樁,尖細的四棱錐形,錐麵光滑,色澤飽滿,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用來刺殺吸血鬼的標準武器。
“殺了他。”訓導員捏起錐尖,將木樁反遞了過來,“殺了他,你就正式成為了組織中的一員,這是你日日夜夜艱苦的訓練所換來的光輝與榮耀。殺了他,你就將和我一樣。”
我接過木樁,蹲了下來,開始仔細觀察這個男孩。焦糊味仍在環繞,但他皮膚上所有的灼痕都已經愈合,淚水和灰塵在他臉上凝成了一縷縷的汙泥,他側著頭,癱在地麵上,沒有看我,也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在哭,仿佛全世界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還有他綿綿不盡的哀傷。
也許他殺過人,也許他殺過很多人,但為什麼動手的必須是我?
我站起身,將木樁掰成了兩截。訓導員很會鼓動人心,但他錯在不該補上最後一句話。
“可我不想和你一樣。”我說著,將木樁扔在了他的腳下。
我衝出基地,一路無人阻攔。我騎上我爸送給我的二手摩托車,轟隆隆地駛離了這個長達五年的噩夢。
回到家時,爸媽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我。他們一定已經知道了。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們麵前,每一次跟他們說話,我都需要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氣。
“爸,媽,我沒有進族群的資質,也沒有這個打算,求你們放過我。”
長時間的沉默,最後我媽坐直了身子,她說:“孩子,你沒有選擇。”
換作是平常的家庭,子女不滿足父母的安排,會撒嬌,會爭辯,會耍小脾氣,但我們不一樣,在這個家裏,表達立場隻需要一句話,而當你不願意妥協的時候,選擇便隻有一個。
我家沒有親戚,所以離家出走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糟糕的情況,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在城中輾轉,想找到一份簡單的工作,但桐邊不是一個容易找到生計的地方,尤其是一個高中生。在最後一次被拒之後,我一氣之下隨便買了一張火車票,就這樣來到了漢城。
陌生的城市,完全的孤獨,這是那段時間裏我僅有的回憶。我找到了一個公園,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在公園的長椅上入睡,就這樣持續了一禮拜後,在一個疲憊不堪的夜晚,一個帶兜帽的人闖入了我的生活。
隻記得那一晚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一張床上,四周燈光調得很暗。然後那種熟悉的感覺隨之而至,我很快察覺到,附近有一隻吸血鬼。
輕輕下了床,繞過滿地亂七八糟的衣物,我踮著腳走出了臥室,整個房間並不大,從這裏一眼就能望到屋對麵閃爍的熒屏光。
“我能聽到你的聲音,別偷偷摸摸的。”那邊“嘩”地一聲輕響,一個人坐著轉椅滑進了視野,脖子上套著耳機,抻著腦袋往這邊看。
“冰箱裏有吃的,自己隨便。”他見我不吭聲,又補了一句,然後見我還是不吭聲,皺了皺眉,手在門棱上一蕩,“嘩”一聲又滑了回去。
沒人能理解我當時的激動。那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隻野生的吸血鬼,那種激動夾雜著恐懼的心情讓我一時不知該做什麼,隻能傻愣愣地站在那裏,隔了好久,我才從僵化狀態下緩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