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夏天已經來了又去,當窗外銀杏樹的葉子開始轉黃時,就是鐵一般的明證:新的學期就要開始了。
我從八月殘暴的陽光中醒來,翻手抓起枕頭邊的手機,強光下的屏幕勉強給出了四個模糊的數字:0943。
我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僵屍般直挺挺的坐起身來。作為一個起床氣爆表的90後青年,這短短的兩秒鍾該是我一天中最煎熬的部分。猛地脫離陽光,眼前頓時一陣發黑,我伸出去想抓床杠的手被迫在空氣中開始了一係列狗扒動作,直到手指觸碰到光滑的橡木紋理,這口氣才算鬆了下來。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人不需要起床,就能從床上起來,那該是件多美好的事情。
艱難地爬下床梯,我扶著桌子開始深呼吸。我發誓我確實隻有十九歲,但這個夏天的熱度還處在峰值,再加上我昨晚後半夜才睡,今天還不得不早起,這三者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一個致命的組合。
翻身陷進了轉椅的懷抱,腿上微細的汗珠黏在皮椅上,感覺很不舒服,但此時的我已經進入了空靈狀態,一秒鍾都不想再動。
就在這時候,床上響起了嗡嗡聲,手機開始歡快的振動。
我歎了口氣,勾住床杠,將身子拎起。手機就在床鋪的最深處,我夠不到的位置,慵懶的躺著,得瑟著,發著光,還唱起了歌,我一枕頭砸了過去,聲音小了,世界頓時變得無比美好。
於是我又艱難地攀上床梯,爬到了陽光下,“嗵”地一聲癱倒在床鋪上,在枕頭下挖了半天,等把手機挖出來的時候,電話已經接通了5秒。
“喂,喂,哥,我這邊信號可能不好,你聽得見嗎?等我再給你打過去……”
“別,別,別。”我連忙製止。
“哥你在哪啊,我已經到報名處了,這邊人多,我看不見你人在哪。”
我“嗖”地從床上爬起,冷汗四濺。“啊……”我一邊下床梯,大腦一邊飛快運作,不是說10點多到嗎,這才……9點52分,有這麼不守時的嗎?
我“咚”地一聲跳下地麵,“妹子,是這樣,情況有變,”我開始臨場發揮,“有個……有個朋友,今天回校,帶了……帶了一大堆行李,讓我去接他,你知道你哥這人,不會說不,所以我就……離開了一會兒,給我10分鍾,我馬上就過去。”
說完的一刹那,我油然對自己產生了一股敬佩之情,這細節,這淡定,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嗎?但我這份兒小得意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因為電話那頭是水一般的沉默,而且沉默的時間有點長。
“哥你是不是才起來?”
我有點傻,“你是……我……呃……”
“我能聽見你那邊床‘咯吱咯吱’響。”
我抬起頭,伸手晃了兩下床,聲兒確實有點大,我心裏忽然騰起了那麼一小股怒氣。
“我故事編得多好,你就不能假裝信一回嗎?”
“你還挑我理了是不是?”電話那頭飆起了女高音,“你的親妹妹,我,就上這麼一次大學,就報這麼一次名,就求你這麼一次能起得早點,過來陪陪我,你知道我有多緊張嗎?我早上六點鍾就起來了,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拖著三個這麼大的行李箱,可憐巴巴的到了這麼個陌生的地方,就指望我的親哥能讓我有一種……樂不思……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你倒好,這TM都幾點鍾了,你還在那兒光著屁股大太陽底下……”
我把電話貼到了胸口,深深吸了口氣,倒數三個數後,又把電話放回了耳邊。
“哥錯了哥不對都是哥不好哥給你道歉哥很愧疚哥很傷心哥這就來找你10分鍾後見白。”
我拇指微動,輕輕掛斷了電話。那一瞬間,我幾乎能聽到自己渾身上下的腎上腺素向腎上腺回抽的聲音。冷靜下來後,我發現自己的臉上正掛著一個大大的微笑,時隔一年,瀾子又成了我的小學妹,說起來,確實怪想她的。
瀾子大名蘇瀾,小我一歲,打從兩個多月前,她就打電話給我,巴拉巴拉講了一大堆她高考如何作弊的事兒,最後跟我說“哥,反正我也沒啥前途,還不如跟著你一塊沒前途”。我沒法反駁這種邏輯,於是她真的就把誌願填到了漢城,然後真的就被錄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