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回歸(1 / 3)

時光飛逝。2007年舊曆年底,江彩雲坐上了回家的列車。母親在電話裏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幾乎要聽不見了。去年回去一次,那是妹妹彩蘋出嫁的時候,然後匆匆地走了。這次回去,江彩雲是鐵了心的,她把工作辭了,所有帶不走的東西都變賣了,她背著一個空空的行囊,向西天的雲彩揮一揮手,說了聲:“再見了,廣州城。”

如果一個人不想再流浪,那麼她一定有不再流浪的理由。 江彩雲的理由就是:流浪的日子,太苦,她一個人承受不來。

母親在見到江彩雲大約半個小時後咽了氣。她走得相當安詳,臨死前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話,大概是說最不放心就是彩雲了,這麼大了,還沒有出嫁,沒有個著落,得趕緊找戶人家給嫁了。

這個問題母親在電話裏不知嘮叨過多少次,事實上江彩雲也聽了進去,她不止一次留意過身邊的男人,甚至也有過短暫的交往,可是到最後總是不歡而散。記得,最後一個男人離開的時候說:“江彩雲,你除了你自己,什麼人都不愛。”

這話簡直就是離譜,事實上就是,江彩雲人除了她自己,誰都愛。想起從前為了母親,為了妹妹,她甘願承受一切,再到林子建,她為了她自以為是的門當戶對,故意地疏遠他,甚至無端指責他。最後,她離他而去,他也離她而去。

從同學口中,她知道林子建在2005年底結婚,對象在鎮上的稅務所上班。半年後,他們的兒子降生了,一家人其樂融融恩愛非常。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江彩雲總算有些安慰。是的,這正是她期望見到的結果。

可是她的心痛得厲害,甚至在寒風刺骨的天橋上有過輕生的念頭。這正是開頭所提起的那一幕。每個女人心裏都住著一個魔鬼,什麼時候會出來禍害人的心靈,誰也不會料到。

林子建,這個溫柔的名字,再也不能無所顧忌地呼喚了。麵對他,就算隻是在夢裏,她也隻能倉惶地逃離。

她想起那些關於他的夢,驚喜的,纏綿的,心碎的……

都走吧,沒有誰願意等你一生一世。所謂的生生世世,不過是文人墨客編撰的謊言。

這個世界,永恒的隻有變化。

他變了,她也變了。誰都變了。

母親下葬的那天,天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江彩雲捧著母親的照片,在眾人的攙扶下向墳地走去。走走停停中,江彩雲聽見妹妹彩蘋像狼嚎一樣的哭聲。

她也許好久沒有這樣哭過了。當然,這些年來,她與她相隔千山萬水,她從來都沒有好好地照顧一下她。她以為自己才是可憐的。

想起母親許多年前說要自己照顧妹妹的話,江彩雲鼻子一陣發酸。很快眼淚就和著雪花流下了臉頰。

或許,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如果可以,江彩雲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裏,能夠相互照顧。

她不會離開了,這個生她養她的村莊,不管給她的回憶是傷痛還是冷漠,她希望賴在這裏。土地是堅實的,還是肥沃的。

所謂的鄉土情結,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如果運氣好,她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好的婆家,不求轟轟烈烈地愛一場,隻求相守到白頭。

雪越下越大,大地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母親在一陣如雨點如冰雹似的鼓樂聲中,漸漸地沉入地下。那個剛好可以容納一口棺材的土坑,是她最後的歸宿。

母親死了,她得原諒她。不管是她給她造成的負擔,還是給她造成的心理陰影,她想一筆勾銷。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她希望停留在高三那年畢業的晚上。

她要勇敢地表白心中埋藏許久的愛情,對林子建說:“我愛你,一直都是。”

歲月總是蹉跎著如花的容顏。江彩雲對著鏡子的時候,總會有意無意的發現鏡子中日漸疲倦的臉龐。肌膚不再緊致水嫩,她現在需要抹許多的補水化妝品才能夠讓自己看起來容光煥發。

遇見林子建的時候,江彩雲正和老爸一起去鎮上采購一些生活必需用品。大雪封路差不多二十天了,家裏的蠟燭也差不多用光了,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家裏下鍋的米早就沒有了,鄰居家借過幾次,人家漸漸麵露難色,說:“大雪天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電,再過一陣日子,大概也隻能用家裏那個老古董來舂一些米來吃了。”

江大貴聽了這話憨厚地一笑,想想也覺得有理。就叫上了女兒,一同去鎮上買東西。路過彩蘋家的時候,順便進了屋,彩蘋正在火爐邊燒水,親家母很熱情地端來了茶水及一些點心,還說了許多媳婦的好處。江彩蘋隻是埋著頭看著爐中燒得正旺的火苗,不理會他們的談話。

江彩蘋的丈夫是個苦力,大彩蘋十來歲,一年到頭在外麵扛東西,難得回家幾次。今年應該是在車站的貨運場幹活吧。前兩天打了電話回家,說火車路都斷了,怕是回不了家。親家母向江大貴絮叨這個事情的時候,眼裏湧出了渾濁的淚水。江彩雲看著妹妹有些鼓脹起來的肚子,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肚皮。江彩蘋羞澀地一笑,拉起姐姐去她的房間。然後比比劃劃了許久,彩雲一點也沒看懂。

江彩蘋最後搖了搖頭,去抽屜裏找紙和筆,找了半天,沒有見到紙的蹤影,索性把筆往桌子上一摔,對著姐姐做了一個鬼臉。江彩雲拿出手機,在上麵打字,說:“跟姐去鎮上,姐給你買一部手機,用來和姐發短信。”

江彩蘋像個孩子一樣拍著手跳了起來,緊緊地擁抱了江彩雲。

彩雲想,簡單的日子,簡單的人生,何嚐不是另一種方式的幸福呢。

江彩蘋要求和爸爸及姐姐一起去鎮上,被婆婆攔住了。婆婆指了指她隆起來的肚子,又和藹地對著她笑了笑,江彩蘋也就乖乖地聽話,倚在大門口和姐姐揮手,末了還將手放在耳朵邊,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江彩雲知道,妹妹是在記掛她答應過的手機。

百貨大樓人影稀少,全然沒有往年過節的氣氛。江彩雲在貨架前徘徊的時候,她想起了許多年前來這裏的情景。那個時候這個百貨大樓是林子建家的,現在不知道還是不是。在結賬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地問了收銀員一句:“這家超市的老板在嗎?”

“美女,你找誰,有什麼事嗎?”收銀員很友好地問。

“劉老板應該在樓上,平時都不太來的,快過年了,就在這裏坐鎮指揮著呢。”

“你是說你們老板姓劉?”

“是啊。”

“哦,我聽說好像姓林的吧。”

“姓林的是以前的老板,早就不幹了,現在他們一家都搬到縣城去了。”

“哦,謝謝。”江彩雲若有所失地離開了這棟百貨大樓。

隻要想見,哪裏都見得著。江彩雲站在百貨大樓前約摸有十來分鍾,她在等她爸爸。爸爸要去前麵雜貨鋪買點麵條,說比超市的要便宜許多,她就站在這兒等著他。

在這十多分鍾裏,她等來了林子建。他還是那個樣子,高高瘦瘦,隻是頭發沒有以前那麼濃密,眼角眉梢也有了些許滄桑。

她老遠就看見他朝她走了過來,眉眼裏全是興奮的表情。他的整個身子像夏天裏飛舞的蝴蝶,像秋天裏輕盈的落葉,輕飄飄地,來到她的麵前。他的頭發上滿是雪花,快要融化了。

林子建說:“我好像是在做夢,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我回來有了一陣了,我媽過世了。”

林子建又像往常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節哀。”

“嗯。”江彩雲看著他散落在大衣上的雪花說,“怎麼不帶頂帽子。”

“車上很暖和的,我剛下車呢。”

“這麼大的冰凍,你就不能呆在家裏嗎?”江彩雲的口氣裏有些責怪。

“應該沒事了,過兩天天氣會好,馬路上有人撒鹽,車都上了鏈條,沒事的。”

“哦。你老婆呢?孩子?”

“他們還沒回,這天氣太糟糕了,全家派我回家慰問老家的親戚呢。”

“哦。”江彩雲淡淡地答應了一聲。

“彩雲,你這些年哪裏去了,大家都說你人間蒸發了。”

“我在哪裏,你還不知道嗎?我一直在廣州。”

“哦,我後來打你的電話一直停機,後來就換主人了,你怎麼也不給我來個電話?”

“也沒什麼事,就沒有聯係,你過得好吧。”

“沒什麼好不好的,兒子現在是我唯一的驕傲。”

“多大了,就是你的驕傲了。”江彩雲笑了起來。

“嗬嗬,孩子這東西,還在肚子裏就可以為之驕傲的。”

“真幸福。我得走了,我爸來了。我們還要回去,走很遠的路。”

“要我送你嗎?”林子建很誠懇地說。

“怎麼送,摩托車還是小車,我們那沒人撒鹽,冰塊不知道有多厚了。”

“那我可以替你們扛點東西,多一個多點力量。”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江彩雲接過老爸手裏的塑料袋,就著急地和林子建告別。

林子建還想說點什麼,一個不留神,江彩雲就消失在冰天雪地裏。

冬天是殘酷的季節,這個冬天更加的殘忍。許多人被滯留在外,許多人回家的路一波三折,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