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隻要你想回,隻要有一個聲音在那裏呼喚著遊子,歸途從來不會被阻隔。
江彩蘋將那部手機攥在手裏的時候有說不出的興奮,擁抱姐姐之後狠狠地親了兩口。江彩雲用手抹了抹尚且殘留在臉上的口水,江彩蘋顯出一肚子的不高興。
江彩雲想,她的歡樂如此簡單。
父女一路無話。回到家的時候,手和腳都火熱起來了,倆人衣服都已濕透。江彩雲默默地在廚房整理那些東西,江大貴在火爐旁邊默默地抽著旱煙。
沉默了一會,江大貴說:“彩雲,你看你妹也出嫁了,你能不能在家招個上門女婿。”
江彩雲聽到這話的時候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就將手裏盆子摔了個粉碎。她不是生氣,隻是有些震驚。可是她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愛情是她無法染指的東西,那麼,找一個老實勤懇的人過日子,也算是安穩的人生吧。
江大貴在聽到那一聲脆響之後沉默不語。之後,默默地拿著掃帚過來收拾地上的殘片。
江彩雲搶過父親手中的掃帚,歉意地說:“爸,我是不小心,沒有要違拗您的意思。”
“爸都明白,等天氣好點,會有人過來瞧你的。這些年,爸也賺了一些錢,我看如果有人同意,就建一棟新房子。再向親戚朋友借點,大概七八萬也夠了。你媽在世的時候,一直念叨著咱們家沒有個接香火的,年輕時候甚至想抱一個別人家的孩子過來延續香火。可能我們命中無子吧,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我太過強求了。”
“爸,你別這麼說,等明年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在外麵漂了,能有合適的,或嫁出去或是招上門女婿,我都願意。”
江大貴眼睛裏冒出了欣喜的光,幾乎要落下渾濁的淚水。他說:“孩子,委屈你了。爸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能讓你去上大學。孩子,爸這一生對不起你。”
“別提過去那些事了,爸爸,正如您所說,許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再說當時那個情況,誰有回天之力呢?命運這雙大手,總是能翻雲覆雨。”
“嗯,孩子你能這樣想,爸就不那麼難過了。對了,今天在街上碰到的那同學,是叫林子建的吧。”
“您知道?”
“知道,雖說隻見過兩次,印象挺深刻的。孩子,你要是上大學去了,我看你們合適得很呢。”
“爸,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他孩子都可以叫爸了,而且也已經移民。”
“哦?去了哪裏?”
“就是縣城,不是鄉下人啦。城鄉有別,再也不會有太多來往。你看今天,我們見麵,電話號碼都沒留一個,真是可笑。”
是誰說過,如果隻是遇見,不如不見。
父女倆點著燭光,過了一個冷冷冷清清的除夕。江彩雲想,不是所有的燭光晚餐都是浪漫的。
過了年,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樹枝上的積雪終於撲簌撲簌著往下落,馬路上的黃泥也漸漸地和冰塊攪和在一起,出現在人們的麵前。人們扛起鐵鍬,去大路上小路上鏟雪,沒兩天,摩托車終於可以上路了。與此同時,電路也搶修成功,平時晚上舍不得用電的鄰居王大媽將屋裏所有的燈光打開,對著江彩雲大喊:“來我家玩會,這黑暗的日子終於過去了呢,明天去街上,買點好吃的東西,把這年重新過一遍。”
“嗬嗬,再過年還要三百多天呢,怎麼可以重新過一遍呢。”
“我就是覺得窩囊,幾十歲了,半截身子入土了,還沒有經曆過這麼難熬的日子呢。想想以前點煤油燈的日子,還不是一樣過來了嗎?現在的人,就是太安逸了,依賴這現代化,真是離不得喲。”
“也不是,有些東西總會習慣的,時間久了就會好的。”
“彩雲,我看你這話裏有話,不開心嗎?你媽在世的時候,就經常念叨你,說你這孩子倔強,強得像一頭牛,她跟我說你這麼多年不回家,一定對他們心存怨恨,我還在那說她呢,說她小心眼,哪有自家孩子怨恨家裏人的呢?”
“我媽還說了什麼呢?”江彩雲看著天幕上眨巴著眼睛的星星,喃喃地說,“我媽還有沒有說些什麼呢?”
“她一直都很掛念你,說如果不是你,她可能拖不了這麼久,早幾年就死了。我也知道,那些年你掙的錢都給你媽治病,也沒有餘下什麼錢吧。聽你爸說,想留你在家,沒幾個錢是行不通的。要建房子還要下聘禮,按現在風俗,招上門女婿就等於是娶個媳婦,那得十來萬啊。”
“王嬸,你爸跟你說了嗎?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再過幾年,恐怕出嫁都是個問題。”
“話不能這麼說,女的七老八十都會有人要。不過,想找戶好人家怕是有些困難。回頭我給你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個著落。”
江彩雲謝過了王嬸,就一個人回了清冷的家。晚上睡在被窩裏的時候,手腳很長時間都是冰涼冰涼的。她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一直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小時候母親的呼喚,父親的寵愛,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遠離了自己。難道這就是成長需要付出的代價嗎?
可是沒有誰能夠拒絕長大。還有兒時的好友,長大後的閨蜜江小蝶,過一個年,誰也沒有理會誰。或許是她的手機一直無法開機,江小蝶就是打電話來也無法接到。那她就不能發個短信,問候一下她嗎?江彩雲在那一刻忽然發現自己還是有些東西是很在乎的,比如和江小蝶的友誼。
與江小蝶分開已經有了三年,記得當時她說要去旅遊,結果半個月後去了劉大海所在的城市太原,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江小蝶去太原之前的心情是複雜的,她不知道如何去麵對那些昔日的衝動。隻能說是衝動,說愛情未免有點太過牽強。劉大海大學畢業後就找了份大學任教的工作,算是四平八穩的人生。他在火車站接到了風塵仆仆的江小蝶,在見到江小蝶的那一刹那,劉大海的心情是複雜的。江小蝶還是那麼美,這麼多年不見,更添了幾許成熟女人的風韻。
江小蝶這麼多年在外麵混,對於她來說,一般的見麵禮就是擁抱。在她張開雙手撲向劉大海的時候,劉大海身子微微一歪,江小蝶就撲了一個空。
江小蝶的臉像煮熟了的茄子一樣,半青不紫的。
“你電話裏說得那麼動聽,說讓我來,你仍然想我,連一個擁抱都承受不了嗎?”江小蝶麵帶諷刺地說。
“小蝶,這大庭廣眾的,多不雅觀啊。”劉大海扶了扶深度近視眼鏡,有些難為情地說。
“什麼年代了,你還這麼迂腐。別找借口了,你就是讓我來受你的羞辱嗎?”
正說話間,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子走了過來,挽過劉大海的胳膊,溫柔地說:“大海,你怎麼不拉上我,走得這麼急匆匆的,果然有事情瞞著我呀。來來,這位美女,我和我們家大海一起為你接風洗塵。”
劉大海揚起手就給了那女人一巴掌,那女人就哭得唏裏嘩啦的,聲淚俱下地控訴著:“你這個沒良心的,想不到你這麼無恥下流。”
“你千不該萬不該竟然這樣跟蹤我,你覺得我活在你的監視下會有個快樂的人生嗎?”
“你為什麼不想想你自己幹了什麼缺德事,現在果然狐狸尾巴露出來了,追求我的時候甜言蜜語,恨不得將天下所的的好話都一次說盡,早知道你現在像個木頭人似的不解風情,當初早早地離你而去也不至於現在痛苦。”
“你痛苦嗎?現在離去也還來得及。”劉大海看著江小蝶,眼睛裏盡是幽怨。這是男人一般不會出現的表情。江小蝶想,這個男人,應該有非常嚴重的氣管炎了。
“你這沒良心的,孩子都一歲多了,你讓我到哪裏去,告訴你,我這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劉大海沉默著。天與地都沉默著。
江小蝶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許多事情,沒必要再糾纏。就當是自己來太原旅遊一次吧,去看看晉祠,看看太原不一樣的天空,也不枉費她幾天幾夜的奔波勞累。
男人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動物,總想著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就算他劉大海想重拾舊情,那又怎麼樣呢?一個有婦之夫,拖兒帶口的,除了曖昧,就隻剩下那些無休無止的痛苦。
江小蝶回到廣州以後,以火箭一樣的速度跟著一個台灣佬去了新加坡,連江彩雲也沒來得及見上一麵。偶爾她也會來個電話問候一下江彩雲,大部分時間是無言的。
這些年她到底過得好不好,大概隻有她自己能夠知道。或許去異國他鄉,看不一樣的風景,見不一樣的人,心情會自然而然地好起來吧。
但願如此吧,但願。
等山坡上的積雪完全融化,父親江大貴就被叫去砍伐樹木。聽說是一個農業大學的高材生承包了這一帶山坡上的土地,準備種一些銀杏樹,還有一些別的藥材。江大貴他們幾個負責先將樹木砍個精光,然後就會有推土機過來挖出一塊塊的梯形土來。開工的那天,鎮上的領導還特意過來視察,抓住那位高材生劉遠東的手激動地說:“回家創業好,回家創業好,未來是你們的,鎮裏會大力支持,要申請無息貸款什麼的,隻管找我。”
劉遠東自是感激萬分。一場轟轟烈烈的伐木工程開始了,然後又一場轟轟烈烈的造土工程開始了。江大貴參與了所有的工作,估計將來種藥材的時候,除草的時候,施肥的時候,收獲的時候,江大貴都要到場。江大貴逢人就說:“這個開發好,讓我們這些賣苦力的不用跑那麼遠去打工,省掉一大把路費不說,就在自家門前,每晚睡自己家的床,吃自己家的飯,這日子真是越過越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