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記得,要乖一點(3 / 3)

不多時,就有一輛運貨的小卡車過來,然後有人將他們一個個趕上了車。當然,沒有用鞭子或是棍棒,隻是說了聲“上車”,大家就很聽話地陸續鑽進了車廂,雖說沒有爭先恐後,卻隻用了不到五分鍾,所有沒有暫停證的都擠到那個黑暗的隻有兩個透氣窗的鐵皮車裏了。

根據車管所的規定,貨車車廂不得載人,怎麼他們就能不遵守這規定呢?

到了治保會之後,一個個被叫去談話,說的些什麼也無關緊要,無非就是打電話讓人來贖之類的,如果沒有親屬來贖的話,就要被當作三無人員移交上一級機關。

江彩雲找了一個靠牆的位置坐下,招招手讓林子建靠了過來。她看著屋內昏暗的日光燈說:“對不起,光天化日的,讓你蹲在這黑屋子裏。”

“別說對不起,我隻是憤怒。”林子建輕輕地說著,拿過江彩雲的手,“彩雲,你好像變了。”

“嗯,我明白。”

“你軟弱了,不像過去那個懂得抗爭,永遠不屈服命運的江彩雲。”

“你並不了解我,子建,從我從家鄉走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屈服了,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我知道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對抗天災,更不足以對抗人禍。”

“彩雲,我記得你為了你妹的事來找我,你的眼神那麼堅定,我能從你的眼神裏,看到一股永不服輸的東西。所以我竭盡全力幫助你,因為我知道,你不達目的不會罷休,我不幫你,你自會找別的人幫你。我害怕我失去能夠幫你的機會。”

“子建,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真的,我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沒固定工作,沒未來,沒現在。”

“別說這些了,彩雲,我們要不要打個電話給誰,贖我們出去,你看這裏這麼多人,這麼大的氣味,令人作嘔。”

“別嫌棄了,我告訴你,我也不是第一次來,現在要價是最高的,等到半夜,就隻要一點點錢了,我們一天的工資才幾十塊,在這兒呆到晚上,可以賺差不多一千塊,你看劃得來不?”

“那不餓啊,這麼久時間,會餓得不行的。”

“你包裏有東西嗎?來,打開看看。”

“有是有的,都是些零食。按你的意思,要到半夜才出去,那得熬多長時間。”

“別怕,有你在,我隨遇而安。等會吃點東西,就在這耗著吧。”

“彩雲,我真是沒想到,你現在是這麼樂觀的一個人。我以為你被捕了,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跳來跳去。”

“被捕?這也太誇張了。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內心,我是不是變得強大了,這種走到哪裏都能生存,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可以讓許多人打消壓榨我的念頭。你信嗎?說不定,晚上我們可以不花一分錢出去,然後隻拿到一張寫有介紹性的紙條,下個星期去集中辦理暫住證。我上次就是這樣的結果,隻辦了三個月,過期了,沒有去辦,沒想到,就撞上了。”

“嗬嗬,這也算是經驗之談吧。既然這樣,就到這兒呆到半夜,我在,你也不至於沒有個人說話。”

“哦,累了,對了,可以申請去那邊上廁所,隻是要老實點,最好對他們微笑,不用說話,他們會嫌煩。”

“彩雲,你還輕車熟路的,這兒什麼工作方式你都一清二楚的。”

“這有什麼,二進宮嘛,來,吃點旺旺餅幹,喝口水,不至於餓死。”

說話間有人過來催他們打電話,叮囑各位讓他們的家屬抓緊時間過來領人。再過了半個小時,又一批人從外麵耷拉著腦袋走了進來。他們一個個屏息凝神,沒有人說話。

看來,今天收獲不少,按每人八百元計算,至少有了三萬的收入。除掉當中不願意交的,要求打折的,兩萬應該不成問題。就算和單位五五分成,那也有一萬,這個組大概十來個人,每人分一千是綽綽有餘的。隔三岔五地堵上這麼一次,補貼家用是相當可觀的了。每次分錢的時候總有人想,這個月老婆不用那麼辛苦去兼職了。

欲望總是無止境的。到哪裏找那麼多的錢,可以溫暖他們貪婪的內心呢?

答案是:街上,仍舊還是大街上。大街上有源源不斷的錢財,越來越多的湧入這個城市的人群裏,有他們唾手可得的錢財。這些錢財從每一個外來工的錢包裏滾出來,然後經過不多的輾轉,就到了這幫頭頂上戴著國徽帽子的人的手裏。

這樣做,是對不起人民群眾的。那都是血汗錢啊,沒日沒夜的工作,然後一個月的薪水就要罰個精光。當然,有治保會的人說:“這是你們自找的,主動去辦理的話,根本不用這麼多錢,罰是為了給那些存在僥幸心理的人做個榜樣,免得你們不自覺。都去辦了,誰還這麼千辛萬苦地堵住每個路口呢。”

低下頭想想,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為什麼就會有那麼多人執迷不悟呢。

江彩雲拿出電話瞧了瞧,然後又看了看上麵的號碼,想了想最後還是重新揣回了兜裏。林子建問:“江小蝶還和你在一起嗎?”

“在一起,有時候不在一起,我們不在一個部門上班,最近見得少。”

“哦,她知道你出來接我嗎?”

“不知道,我沒有跟她說。”

“哦,難怪,我還以為你們鬧掰了呢,你一整天沒回去,她也不來個電話。”

“不會的,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友誼,是一輩子,不像女人與男人之間的友誼,大抵曇花一現。”

“這是什麼話?”

“實話啊,就像你和我,我們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嗎?”

“嗬嗬,彩雲,你累嗎?老是研究這些問題,把自己搞得像個哲學家似的。”

“哲學家許多都成了神經病,我也會的。”

“你?還欠火候,那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思想,你再修個百來年,也沒有那種境界。”

江彩雲說:“累了,借個肩膀靠一靠。”

江彩雲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經入夜。逼仄的大廳裏人員越來越少,又有一個穿製服的哥哥過來催他們打電話,不然就要轉移地方。

江彩雲一個勁地搖頭:“我在這個城市裏孤苦伶仃,沒有親屬,唯一的親人就是他了。”

“別耍花招,我們不吃那一套,沒有親屬,同事總有吧,你手機裏就找不到一個可以打電話求助的人嗎?”

“手機裏的朋友都是共歡樂不共患難的,現在的人,幾個會白白借錢給你。”

“你出去還給他們不就行了。”那位哥哥一個勁地給她出主意,好像在做著好人好事,替人消災解難。

“我已經欠下許多債了,誰也不願意再借給我,我打了也是白打,不如省點電話費。”

“再耍貧嘴,就要換個人來對付你了。這樣吧,你身上有多少錢,留下,就放你們兩個出去,還有他,你男朋友的,他有多少錢。”

“我們一個打工的,沒有餘錢,都是月光族。”江彩雲站起身來,翻遍了身上的衣兜,找到五十三塊,遞給了那個穿製服的,回過頭問林子建,“你有多少?”

林子建聽話地去解背包,江彩雲將整個高跟鞋踩到他的腳上,林子建正要張口大聲嚷嚷,卻忍住了,心領神會,從一個袋子裏掏出兩張皺巴巴的十元,也遞了上去。那個人長歎了一口氣,拿過本子登了記,然後說:“下個星期三過來辦理暫住證,別忘了,下次再抓到,可沒有這麼客氣,看你兩個也在這呆了很長時間,走吧。”

兩人自然是感激不盡,拖著快要散架的身體走出了治保會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