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隔壁房間的叫聲(3 / 3)

“你怎麼又買,不知道收手嗎?說了那個發不了財的,你看看你那個損樣,有中彩票的氣勢沒?”

“中個彩票還要看長相嗎?哥,你說,你為什麼老是看不起老弟,我可是你親弟弟啊。”

“福貴,沒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將自己瞧扁了,你說說,你不是去巷子裏搞雞婆,就是整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你曬成個非洲人樣,就為了這點樂子嗎?”

“那要為了什麼,俗話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做乞丐。”

江大貴將手中的旱煙筒往江福貴的頭頂上揮了兩下,終究還是沒有落下去。他長歎了一口氣,接著說他認為的正經事:“上頭的事情誰又說得清,你說那些工錢,說不定房東早就支付給了包工頭,現在包工頭謊稱房東沒給,怕不是卷款逃跑了吧。”

江福貴說:“這沒可能,支付是有一部分,工程沒完工,誰也不會付太多。去外麵看看,那事好幹不?”

“哦。”江大貴答應了一聲,趿上那雙破了洞的解放鞋,探著腦袋叉著雙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之後興奮地說:“老弟啊,那場麵好大,你要去看看不,你聽見聲響沒,‘轟’的一聲,整幢大樓就倒下來了,卷起的灰塵煙霧,像原子彈爆炸了那樣遮住了眼睛,你看看我的身上,我還離得好遠好遠嘞,頭發眉毛全白了。”

江福貴一看,老哥身上果然全是白白的粉塵。

等到天黑的時候,工友們陸續回了工棚,臉上洋溢著從未出現過的笑容,他們滿意地說:“還是官家的說話算數,兩百塊,還請我們吃了兩頓盒飯,夠劃得來的,那眼鏡說了,我們力氣大,明天繼續幹。”

江福貴湊了過來,心有不甘地說:“看看你們的錢,是真的不哦。”

廣西佬從兜裏掏出兩張嶄新的粉紅色票子,在江福貴眼前晃了晃:“看見了沒,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江大貴在晚上想了許多問題,這些問題的背景圖案是那兩張粉紅色的票子。第二天默默地跟著廣西佬起床洗漱,然後去附近的五金店特意買了兩個大鐵錘,和弟弟江福貴一起加入了拆遷的隊伍。眼鏡發給他們每個人一張牌子,上麵端端正正地印著“施工員”,江大貴看著那幾個黑黑的大字,仿佛覺得自己不再是臨時工,也不是農民工,而是一個具有正式編製的官方工作人員。

看來,牌子的力量無窮大。有了這個穩當得再也不能穩當的靠山,江大貴那一幫人竟然漸漸地忘記了一年來他們的工錢,轉而為了每天兩百塊奮鬥。農民工的傷痛總是好得那麼快,不用雲南白藥,不用特殊療養,所有的傷痛都可以自行愈合,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

與這些農民工無所謂的或者是豁達的態度不同的是,這幾十棟房子的主人此刻像熱鍋上煎熬的螞蟻一樣四處奔走。他們妄想調動各方麵的關係,使事情能夠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即使這事情像一個躺床上的植物人一樣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可是他們還在那裏期望著奇跡的出現。

植物人在電影裏經常會醒過來,當然也隻有電影敢這麼拍。

幾十棟房子的主人通過各種活動,包括上訪的地上活動和行賄的地下活動,最後均告失敗。最後他們隻得來到工地作最後的抗爭。他們盡管鬥誌昂揚各出奇招,可無一例外的是,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聽上去就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名字——釘子戶。

誰敢阻擋城市建設的步伐?

有,可是那根本不重要,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個人小小的聲音很快就會被排山倒海的喝彩聲淹沒。

誰敢阻擋城市拆遷的步伐?

那肯定是有的。盡管在威嚴的注視下,還是有一個人悄悄地靠近了警戒線。他化妝成施工隊員衝上大樓,然後坐到樓頂上不下來。事實上他家的樓頂已經被掀了一層,正要接著掀下麵一層的時候,他提著個寫有劇毒的農藥葫蘆衝上了樓層。株式會社的操作員不得不停止了工作。

然後有人開始勸說,再然後有人開始恐嚇。恐嚇當然說的是:“再不下來,就開始戳了!”那個花白頭發的中年男人神情目然地看著下麵的人群,不為所動。雙方僵持了整整三個小時,沒有進展。在鉤機強行施工的那一瞬間,那個中年男人忽然將脖子一仰,將手中整瓶的劇毒農藥喝了下去,隨後手中的瓶子甩到地麵,人就順勢倒在了樓麵上。

有幾個穿著白色衣服的醫生護士衝了上去。人群中有人說:“服務真是周到,準備工作做得這麼好,原來是配套服務啊。”

“還好,沒往這邊倒。”人群中又有人慶幸地說,接著鬆了一口氣。

“那農藥要是真的,也沒有多少活路了。”

“農藥還有假的不成?真希望這次是個偽劣產品。”

“不是這個意思,有人作秀啊,說不定裏麵灌了糖水,就嚇唬嚇唬這幫官爺們。”

“這話可不能亂說,說不定人家現在已經一命嗚呼了呢,要有點同情心好不好。”

這一天的拆遷終於早早地了草地結束了,江大貴他們領到了一百五十塊錢,喜滋滋地回了工棚。晚飯後,說起那個喝農藥的主,心裏還是有些惋惜。都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大家都希望那人能夠平安。

果然隻是一場秀,第二天大家趕到工地上的時候,那個喝劇毒農藥的中年男人從醫院逃走,然後卷了鋪蓋帶了幹糧又睡到了自家樓麵上。

看來這是一場持久戰。城管大隊的頭兒隨機應變,轉移策略,從另一個方向開始拆除違章建築。當然,到底是不是違章建築,這也不是小老百姓該管的事,江大貴和工友們就按照指示往另一邊去了。

工地這頭的房子是最先建造起來的,大部分已經完工,一部分已經出租,許多工人正在那裏工作,他們聽到外麵的響動,都伸長了脖子朝外麵張望,工廠的小老板趕緊打電話給房東老何,老何一聽這個消息就慌了神,在電話裏罵道:“動真格的了,我以為說著玩玩呢,你放心,隻要我活著,我就得保住那一片房子,再怎麼不濟,也得保住自己家那棟。”

小老板說:“行不行啊,老大,你聽見轟隆隆的響聲了沒,他們計劃是從那邊最矮的拆起,以為那沒有難度,剛開始建,花的錢也不是太多,誰知道碰上一個難對付的主,所以就改變方針,從我們這邊下手了。”

老何說:“你別急啊,副市長答應了我的,完全建造好了的不動,又不是修飛機跑道,修個高速公路不用那麼筆直,說可以繞個道的。”

“啊?可是他們已經上來催咱們走人了啊,限我們一天之內搬走,你看這時間緊迫得很啊,那邊沒有出租的已經挖了個牆角了呢。”

“不要急,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我說兄弟,你要相信咱自己的力量,我們手上的地產證都是齊全的,說什麼違章建築,那也得有個說法是不?”

“老何,現在不是說理的時候,趕緊想辦法,看看省裏有過得硬的關係沒,或者中央……”

“找聯合國的都沒用啊,關鍵還是得靠自己,我在這個事情上的花費你已經難以想像了,如果到時候隻剩下一攝灰,我看我直接就跳進南海裏去算了。”

“不說這個了,說多了都是汗,你趕緊過來想想辦法,麵對麵的,或許能有個交待。”

老何此刻心裏涼到了極點,想死的心都有了,趕緊地驅車前往。他看到那一大片變成粉末變成水泥塊的房子,無奈地搖搖頭,對著工廠老板說:“趕緊叫搬家公司的過來,我看咱們除非弄個原子彈過來,是沒有其他辦法的了。”

原子彈這事可開不得玩笑,第二次世界大戰才使用過兩次,誰也沒有美國佬那樣的魄力啊。

關於這片工地,就到此為止,說多了都是淚啊。就當這是一個插曲,接著說江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