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臣口裏謙讓說:“小時了了,未足憑準。”心裏亦自喜歡不過。文甲嘻著一張嘴,幾乎合不攏來。長卿道:“弟見此異寶,不恥自苊。有嫡長玄孫女,乳名祉郎,性頗靈慧,貌頗清秀,小礽兒一歲。若不棄嫌,願結朱、陳之好!”素臣道:“弟無不遵,但須稟命家母。”因入內稟知水夫人。水大人大喜道:“此兒本屬聰明,不知其誌願若此!長卿與汝至交,久聯姻好,許之可也!”素臣出述母命,梁公認了男媒,正齋認了女媒,素臣與長卿遞了交杯,行拜定之禮,文甲跟著素臣同拜,令礽兒拜見高嶽,並謝大媒,遍拜諸賓。重複入席,各飲雙杯。裏邊趕製出和合湯、團圓果,吃過,然後各散。
素臣、文甲領礽兒入內,水夫人抱置膝上,戲問道:“被你幾句話騙了一個妻子,可也喜歡?”礽兒道:“書中有女顏如玉,何足為喜?所喜老太君與老太公、公公都有歡容耳!”水夫人意喜,命宮女取兩朵金花,大紅全彩,戴了送回。
文甲領見父母,稟知前事,文龍、鳳姐都喜到盡情。複取金花紅彩,交披四插,然後送過西宅。文施、好文喜得心花開放。好文一乎抱置懷中,聽著宮女數說,老大師爺進來,說男爺怎樣對對,怎樣做賦,怎樣與洪太師爺對笑,把合堂人都喜壞了,洪太師便把小姐許給男爺;太君怎樣領見大太師爺,太太師爺怎樣稱讚;鎮國太夫人怎樣賞披花紅,說得天花亂墜。好文一麵聽,一麵將礽兒頭臉撫了又撫,摸了又摸,把嘴去揾著小臉百般親愛,百倍喜歡不題。
次日,宴幹珠等七人於補袞堂,並請水雲、公孫四人。宴玉兒等七人於月恒堂,並請珠娘姑嫂二人。冰弦、紫函、晴霞、珠娘、媚娘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刲股為炙,誓死不辱,雖古之烈婦,何以加茲;珠娘性情和順,容貌端莊,可稱淑暖,皆閨閣之選也!即請入席,切勿固辭!”各人無奈告坐,坐下。
外邊虞輝等問起水雲四孫年歲、名號。水雲指道:“長孫名閑,年已二十四歲;次孫名散,年已二十;三孫名疏,年亦十八;四孫名曠,年方十四。”素臣道:“四侄腹有詩書,性俱淵默,所取之名,皆寓隱遁。今回母舅既蟠然來歸,諸侄不必拘命名之意矣。大侄名字,已為蘇州府辟舉,早晚便有佳音;三位侄兒,亦當出而就試。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母舅豈有意乎?”水雲點點頭。倪又迂道:“四位令孫,神清骨秀,皆屬貴相。著入仕途,必為國器!晚生有一堂妹,係胞叔末女,性頗婉順,貌亦幽閑,比二令孫小一歲,不識可仰攀否?”素臣喜道:“令叔在庶常館上,學生曾見過,是一個飽學之士。令妹亦經令正說及,德容俱妙,正堪與二表侄作配,母舅意下何如?”水雲道:“男大須婚,但恐山野之兒,不足為玉堂之婿耳!”素臣大喜,請虞揮、禹陵為媒,倪又迂與水雲遞了交杯,四拜為定。素臣複令水散與又迂交杯,重請入席。
虞揮、禹陵俱拉著又迂耳語一會,又迂向素臣道:“禹兄有一侄女,小三令侄兩歲;虞兄有一孫女,與四令侄同庚。意欲仰攀,但禹兄已嫌與太師同輩,盧兄更嫌僭上,故不敢啟齒。”素臣道:“並無尊插名分,有何妨礙?禹兄自是平等,即虞兄做了老親家,亦料不以幼輩見待也!”因力為撮成,即請又迂、虞揮為媒,先定了水疏親事;請又迂、禹陵為媒,複定了水曠親事。素臣歡喜,忙入內稟知。
水夫人留心為四侄孫擇配,一時未得相當,甚是牽掛;今一日之內,忽定了三個親事,其喜非常,向紫函、冰弦、晴霞三人叫喜道:“方才你三人執謙,如今卻是親家了!隻我長侄孫年已二十四歲,反獨空他一人!”說到那裏,便把珠娘一看,向素臣耳語道:“我看珠娘幽閑窈窕,意欲與汝母舅說知,定為閑兒之婦,你道如何?”素臣注視珠娘一會,答道:“郎才女貌,年紀相當,是極好的事;母親可向媚娘說知,孩兒自去稟知母舅,撮合此姻。但既定親,這合家歡是不能成功的了!”水夫人道:“且勿使知,而於長輩男子,皆令媚娘打稿,則無礙矣!”
素臣連稱道是,素臣出去。水夫人即同媚娘至軒後,悄悄說知。媚娘大喜過望,但說:“門楣懸絕,不敢仰攀!”水夫人道:“看兒擇媳,相女配夫,何論門楣?可與尊夫說知,且慢向令姑說明也。”媚娘遵命允諾。素臣出外,一力攛掇,水雲亦允。即請虞揮、禹陵為媒,因無人拜定,代水雲出一鳳釵,作為插定,令宮女送入。
水夫人把鳳釵遞與玉兒等看,道:“此釵乃我水家舊物,各位以為何如?”玉兒等嘖嘖稱賞道:“此等寶玩,非世家不能有也!”水夫人便親手插在珠娘髻上,道:“連日勞神,聊以此為潤筆之資!”珠娘看那金鳳,口中銜著一顆明珠,其價不恥貲,忙道:“賤婢微勞,何敢受此重賞!”一手便去除那鳳釵,卻被媚娘一手按定,道:“尊者賜,不敢辭,隻謝了太君就是了。”珠娘欲出席叩謝,又被水夫人推住道:“雖出於老身,卻是珠娘當受之物,何敢勞謝!”珠娘是個極伶俐人,見水夫人、素臣、媚娘三人,眉頭眼角,耳語神情,便猜到八九分,是為水閑親事。心裏又是歡喜,又是靦腆,好生難過。停會,送上和合湯、團圓果,愈覺含羞,不敢舉著。水夫人殷勒相勸。媚娘道,“這是必要用完的。”複極力慫恿。珠娘此時,更猜到十分矣!
外邊吃完湯果,素臣正酌酒複奉大媒,忽水雲家中一個小廝,慌張趕至,報道:“不好了!無數凶人打進門來,把門窗都打壞了!”正是:
酌酒正酬三月老,打門鮒忽報眾凶人。
總評:
平書兩番言誌,一在家鄉,一在京中,此則合而為一,而南北諸人皆以慶祝百壽,聚集於此。所少者,數人而已!屈指前後,事隔五十年。人壽幾何?恐洛陽、耆英、香山九老雖極一時之盛,而僅為暮年高會,未嚐壯歲交遊,當亦開而愧弗如無矣!然作者極意經營,並不專為諸公荻享遐齡,慶其健會。
以有礽兒,為素臣雲孫,將出色表之,不可無諸公之孫、曾,為之輔翼,而年皆童稚,安得遽爾打交?於是重寫諸公之敘,以存記於冊者,為將來之符契。然後此書如樂章之亂,不妨夏然而止。嗚呼!使天下之人子孫之友而皆擇交於祖父,何至有比匪之傷哉?
礽兒為番王宅相,產於歐羅巴洲,從九萬裏而來,歸為素臣裏雲孫之長。作者蓋用《中庸》聲名洋溢,凡有血氣,莫不尊親之意。以形除滅之功之大,合中國、外國而報之也。不然素臣諸孫紛紛定親,而番王番使朝貢至京者,亦所時有,何不聞結婚之事,而乃於文施身上發出奇想:騎龍升天,遠婚歐洲,以衍雲孫一代乎?須知人臣無外交,番使慶壽,尚出特旨,安得私與結婚?而作者之意,以為非此不足以報除滅之功之大。於是不厭苦心孤詣,而成此奇情奇事也!故敘文施之龍媒,特詳於文畀之馬媒、文驌之虎媒者,為礽兒不得不出色表之。以五十年前之老友,各舉其孫、曾,以為之友,然則礽兒亦一素臣也已!
百壽之辰演百出之戲,已將百數十四之事一齊收束。此數回似乎贅瘤矣!然除滅之功,受之者無已時;報之者亦無窮。期子孫之多、科甲之盛、恩、榮、福、壽之隆,作者猶未厭於心也,故特表一雲孫,以見文氏世世皆如今日耳!
吳江秀、卞特立所見,不為無理。而清廢時文,尤覺當明世。以八股取士,天下專攻舉業,置《經》、《史》於不問,而由此出身者,唯諾成風;泄遝相尚,遂至閹黨權奸,相繼並作,天下由是大壞。崇幀之末,有人書帖於城門曰:“奉送大明江山一座,崇正帝後二口。”下書“八股朋友公具”。語雖憤激,而其弊實亦在此。是書為明代彌補缺陷。素臣當國,致君堯舜,天下大平。罷棄八股,亦屬快事,而不知既有素臣當國,八股朋友即不能為厲於後日,何必輕更祖製乎?彼吳江秀才亦徒見其不廣耳!
“乃”字之形原象懷妊,故孕字從乃。此四句非貫通小學者,不能有此奧義,何物小兒居然學舌於十數老人之前。
“孕此萬國”一句,礽兒自負極矣!素臣童時對啟賢公道:“願為賢聖。”口氣亦複不小;而礽兒難在四歲。以此觀之,素臣之寵,自文龍以後.世有跨之者矣!
前回水夫人命礽兒代璿姑進巾,所以寵之也。此時因對對做賦,進來更取兩朵金花,大紅全彩披戴,掌燈送回;其寵之者,更到頂壁一層。水夫人於諸孫,獨有龍郎曾簪花披紅,賜宴正席,然已巡按三省回來,借此以示諸孫之意。若此時之待礽兒者,則數百孫、曾中無一人得膺此寵,然則礽兒將來必有克繩素臣之武者可知矣!文氏後福無涯於此張本,豈水夫人愛之太過,漫以異數相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