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俱各吃驚,素臣正待根問,隻見文畢紗帽圓領,趨至席前,先向水雲道喜。水雲道:“現在家中被凶徒打門而入,正要控訴地方官哩!”素臣道:“你新上任,該理民事,怎便早回?又怎知四位表叔定親,來此道喜?”文畢道:“孫兒並不知四位表叔定親,是來道大表叔辟召之喜。大舅公說被凶徒打門而入,定是那一班報喜的人了。孫兒放告過了,正在要看狀,見投進緊急公文,是府裏行下來,令孫兒督送大表叔入京,就親到大舅公處道喜。正值報人四鬧,是孫兒吩咐到縣裏去領賞,方才散去。問起水嫗,說太舅公同四位表叔俱到家中筵宴,水符在廬未回;兩個小廝,大的跟了赴席;小的見報人打進門來,隻認是強盜,報信去了。孫兒故趕回家中,道過喜,就要回衙去辦事哩。”素臣急問文書上的部谘,文畢道:“吏部谘開,奉旨:各省辟舉人員,俱著地方官督送進京廷試;蘇州府所舉之孝弟力行水閑,著以浙江嘉興府推官用,令吳江縣督催進京,引見後,即進新任。”素臣大喜,向水雲作賀道:“大表侄榮任理刑,兼在接壤,一水可通,便於迎養。皇上因母冥,故有此特恩。”山雲道:“我自廬葬終身,迎養斷然不就!隻這信息可以常通,就感激皇恩無盡矣!”虞揮等俱向水雲道喜,文畢方向眾人行禮,向素臣請安,複向水雲道定親之喜,便告別去了。
素臣道:“大侄雖甚明達,而朝儀未習,長途鞍馬亦未慣經。母舅選買之水符,隻可在家伏侍,難以出門。不日龍郎等進京,可以同行。俟進京再行收買,或於愚甥家人內選用可也。”水公道:“如此甚好。浙江是雲從發軔之地,一路上講些民情土俗,利弊所在,亦有俾於政。隻是雲從以九歲治全省而有餘,此兒以二十四歲治一府,而惟恐其不足,奈何?”素臣道:“母舅教表侄等,皆通經史,是隱居而行義之具已備,何患不足?況大表侄天姿英敏,得母舅時雨之化者乎?”水雲道:“坐言易,起行實難。賢甥何為此過譽?大約此去幾時可回?新定之親,當即為擇吉方好。”素臣道:“大約十一月初間回家。母舅擇一望前日期完姻,望後赴任可也。”
內邊得了此信,水夫人幾乎失口要向珠娘道喜。媚娘知道姑夫得官,姑娘便是一位簇新現成的夫人,喜得滿心奇癢,向水夫人連聲致謝。冰弦等恭喜水夫人,亦俱眼看珠娘。珠娘此時一發猜到十分透足,低下頭去,心中暗喜。偶然抬起頭來,冰弦等看時,喜氣已透兩眉,登時滿麵發出彩色,光華曄曄矣!正是:
畫像畫神非畫貌,知人知麵不知心。
初五日,本家拜祝生日。
初六日,家將及下人拜祝,因是日即係田氏生辰,本家子孫及皇子、太孫等,仍複行禮。
初七日,內外筵宴,餞送男女親朋。發家將們起身。玉兒、篁姑等流淚滿麵,諄約:“十年後再來慶祝,但恐妾等蒲柳之姿,望秋先零耳!”文恩、錦囊等一班家仆、玉奴、阿錦等一班仆婦,亦俱道:“奴婢們如得有十年之壽,再來叩祝千秋!”水夫人道:“汝等年紀未滿七十,而慮不及十年,況我已滿百歲,朝不保暮,暮不保朝者耶?”玉兒等但謂:“太君鬆柏之姿,歲寒不凋。豈特逾越舜壽,必將超駕堯年!” 篁姑謂:“妾等若幸得耄年,當即太君百歲後,至一百十歲,一百二十府中之事,每十年作一部傳奇,續於《百壽記》之後,令優童演唱,為太君侑觴。現在礽弟懷果懷核,對對做賦結姻,即千古罕見之奇也!”
賓朋散後,擇於初十日,令文龍、文麟等及駙馬、儀賓,護送皇子、皇太孫等進京。初九日到了旨意,卻隻令皇太孫並諸皇子孫及妃,於九月內起程。其公主、郡主及文龍等,俱留俟明歲正月,分班進京。以太子賓客文鶴為文淵閣大學士,輪代文龍、文麟,一年事父、一年事君;各公主、郡主,一年事翁姑,一年事父母。每年以正月上班進京,二月下班出京,單令文鶴上京辦事,其餘京職,俱著於庚辰正月回京辦事供職,不準辭吳江縣及五經博士世襲。水雲、素臣等感激天恩,淚零不已。蓋自漢、唐以來,從無公主隨夫奉事舅姑之事,亦無兄弟輪年歸養之事。且文鶴大拜,雖每歲隻弟兄兩人在閣,而嫡親弟兄,同時三相,亦古今所無也!初十日,皇子、太孫等起身,素臣親送,堅辭不敢。因命文龍、文麟代送,至無錫而回。
十一日,文鶴大拜,祭告祠墓。諸親族及蘇郡各官、留都各部院,道喜宴犒,又忙了三四日。
十五日一早,吳江本縣老民,到府慶祝。自六十以上,至九十餘歲止,整整湊足千人之數,為太君祝千秋。卻並無牌旗彩亭,每人持一升米,願太君子孫科甲,平如米粒之多。更每人一對紅木燭台,上插一對紅燭;一個瓦香爐內,插一古線香。從轅門外擺著,直擺至補袞堂院內,點將起來。二千道燭光,一千古香煙,輝煌繚繞,甚是可觀。素臣筵犒之儀,亦如各省老民,但收其升米,即以五兩銀豆,雜黃豆中答之,而無盤資銀兩。次日,合縣老婦到府,整整亦湊足千人,一般線香紅燭,卻每人持一筐蠶繭,願太君子孫福祿,如繭絲之盛。素臣鎮犒如老民,而受其蠶繭,每筐答以通照湖綿十斤。共用去綾子二千匹,荷包二千對。湖綿一萬斤,銀豆五於兩。
十八、十九、二十三日,四川十三府,六直隸州,一百二十六州縣,一宣撫司,一安撫司;陝西八府、一百十六州縣;貴州十府,一百二十二州縣,一宣一慰司,陸續到府。每人盤費,亦如廣西,共用緞二千三百二十八匹,荷包二千三百二十八對,銀三萬五千三百七個兩。
二十一日以後,府中上下諸人,甫得安息。
至十月初五日,雲南二十一府,七十三州縣,八宣慰司,四安撫司老民又到。複加盤資銀五兩,共用緞八百二十四匹,荷包八百二十四對,銀一萬六千六百三十兩。初十日,庫上支帳,犒賞各省老民及本縣老民、老婦,通共用去鍛子一萬二千三百八十四匹,荷包二萬四千七百六十八個,湖綿一萬斤,銀及銀豆一十三萬六千九百八十兩。
媚娘姑嫂聽見,私議道;“若是銀子用十幾萬,不足為奇,緞子也買得出。還有二萬幾千個荷包,俱是上等針線,買也買不出,做也做不及,倒是難哩!”有丫鬟說道:“這緞子荷包,俱是內府之物,曆年皇上、皇後、貴妃欽賜,王妃、公主進送。五月內,皇後、貴妃又每人送了五百匹緞子五百對荷包,各王王妃、公主每位幾百匹緞子幾百對荷包,送與太君賞人。現在庫內,緞子、荷包還剩得多哩,何曾向店鋪內買一匹緞子.一對荷包來呢?”媚娘吐舌道:“這才是海水不可鬥量。有這第一等功德,故得享這第一等的富貴也!前日新得官那一位水老爺,既是太君至親宗,家道想也是富盛的了?”丫鬟道:“水太老爺與太君同胞姊弟,卻一個富等石崇,一個貧如範丹。現在住的房子是太君買的;吃的米糧是大君送去的。窮還說不上,還說甚富盛嗎?”珠娘、媚娘不覺失色。有宮女道:“兩位休替他擔憂,太君身上,隻有水太爺一人,有這大荷包著,還愁不富盛嗎?隻看水老爺前日一得了官,頭上做到腳上,進京費用,上任盤費,哪一件不替他預備?連那新定的夫人,首飾衣裳、銅錫器皿、箱籠什物、七八完備,也值數千金不止哩!”有一個丫鬟道:“那屋並不是太君買的,是皇上賜的,還有一萬幾千畝田,收起租來,怕不夠用度嗎!”媚娘方才放心,變作歡容笑口。珠娘卻低垂粉頸,不敢抬頭。宮女瞅了丫鬟一眼,道:“休說閑話,怕誤了正經!”便忙忙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