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大人等俱隨皇後入內。貴妃迎住道:“不意公主生一怪物,本自恐驚皇上,欲令宮女埋卻,駙馬不敢,說必須奏知太君及素父。故隻得並奏皇上。”水夫人道:“是怎樣一個怪物?妾當一觀。”貴妃道:“竟是一個大扁毛畜生,黑漆漆的隻顧動彈,恐久留不得,亦怕嚇了太君,還是埋卻不看罷。”水夫人道:“就皇上而論,可謂聖世,固不宜忽見妖眚;即妾家亦不愧清門,驌孫與公主均無失德,據理而論,必無妖孽之事。”文驌因領至院內,皇後看時,見血泊中裹著一大團黑毛,無頭無足,魆魆的亂動,嚇得麵色焌青,往後倒退。水夫人近前探視,命收生婦把黑毛劈開。收生婦大著膽,用手撏擼,卻裹得緊緊的,再撕不開,反直滾進裙褲中間來,收生婦手抖縮身不迭。
水夫人用仗撥之,卻一撥便開。漆黑兩翅,齊向外翻,中間露出白玉也似的嬰兒,“呱”的一聲,一張小卵,朝著空裏,雌出一泡尿來,直射有六、七尺高,如細珠亂撒而下。喜得皇後、貴妃、紅豆、文驌及一院中人,俱眉花眼笑。水夫人急命收生婦包裹。細看黑翅,竟是極大一隻燕子,但無頭尾兩足與肉耳。因向後妃說道:“昔宋朝楊億生時,身裹鶴翎,亦將棄而複收。今此兒身裹燕羽,乃祥兆也。 妾子文白生時,夢玉燕投懷;先臣夢空中現‘長發其祥’四大金字。此見祥兆,或有繩其祖武之意,未可知也!”後妃俱言:“有此奇征,必膺大福。”
貴妃、紅豆俱從大驚變為大喜,看著包紮。聽著屋上鳳凰百鳥和鳴之聲,與孩子哭聲相間而發,滿心快樂,難說難言。包紮畢,俱重至日升堂歡宴。天子與水夫人互相道喜。貴妃向水夫人謝了又謝道:“若非太君,豈不白送了一個好外孫的性命?太君子孫從無夭劄之事,即滿過怪胎,隻說落盆不收,豈不苦壞了公主?”天子道:“太君子孫從無夭劄,豈有怪胎?然非太君,亦斷不能明見怪異,而力決其非怪也。太君既講繩其祖武,可即命名長發,以符元鳥之祥。”素臣不敢上僭,求別賜名。天子笑道:“君臣魚水至此,乃複有嫌耶?昔孟嚐君田文生於此日,易長為嚐,兩取其意可也。”天子謂貴妃:“江華王新生郡主,與嚐發同庚,可將他兩個嫡親姊妹,聯了姻罷。”貴妃大喜說:“妾亦有此心。”天子遂令皇後、貴妃,與田氏、紅豆各遞一交杯,自己與素臣亦遞一交杯,複令後妃奉水夫人一爵,把親定下。天子後妃,俱因喜事,分外歡暢,談笑飲西,直至起更方罷。
次日,紀恩及扈駕諸臣、南京各部院,俱來慶祝。天子頒下儀注,各官向北四拜三揖,水夫人東向側坐,但斂枉不回拜。水夫人因紀恩係元舅,不受拜。紀恩打三躬退。其餘亦立受其拜而不坐。古心、素臣、文鶴、文驌答拜,設宴補袞堂。吏部尚書廉介存道:“世兄猶憶濟寧封舟之事耶?惜水、餘二兄俱未隨駕,不得共提前件也。聞那日非筵,減半以賜乞丐,其為有心之賞識耶?抑以為不義而姑雲棄置耶?”素臣道:“世兄知乞丐為何人耶?即都督鐵麵也。如以世兄之召為不義,則後在東昌飽祆官廚者,何意耶?”介存驚訝道:“原來是鐵都督微時之事,以兩貴人、一大貴人邂逅一舟,奇矣;而遊戲其間者,複一貴人,則尤奇也!弟久欲乞骸,因師母百歲已近,故留此為慶祝之計,明日聖駕啟行,即當麵陳也。”劉健道:“皇上因得了外孫,明日赴公相楊餅之會,已改期初八矣。”介存與眾官複向素臣致賀。
皇甫留道:“小侄父母見背,不及與此盛典,生母是必來的,秋間當命小兒隨同慶祝。”素臣道:“令堂年已望七,萬乞阻止。”皇甫留道:“生母感老伯大恩,誠心叩祝,是斷然要來的。”洪相道:“家父也是必來。”素臣道:“尊公年更望八,豈耐長途辛苦,賢侄斷宜勸阻。”洪相道:“小侄也勸過。家父說,當年老伯倫聞家父有病,徒步入京。我豈可借此勞頓,不親祝伯母百年大壽?”素臣道:“那時愚與尊公,俱在盛年。不特愚叔勇於行役,尊公為我一封書信,亦跋涉萬裏。今以及耄之年,而執昔時之見,非老者不以筋力為禮之道也。”在座俱稱歡無已。
正席散後,即設小案於湖心亭。眾公卿有未見四靈者,無不欣喜歡賞。紀恩道:“野人向樂雲水,而薄軒裳。今觀此氣象,乃知勳華之盛,非巢、許所得夢想也!”是日,文寐、文長因欲扈駕回京,亦進內叩祝,水夫人令文鵬親遞三杯酒,張順宴於西宅門廳。
次日,天子、後妃俱赴湯餅會,看洗三朝。天子、皇後僅出金珠入水添盆,惟貴妃伸出手向腰間,而色忽變。皇後間故,貴妃道:“妾有一對金元寶,藏於對包,今共存一包,那裝元寶一個荷包,竟失去了!”因取那包中幾個錢,放入盆中。洗過了三,上起席來,隻覺不甚適意。天子道;“一對元寶,亦極微細,當此喜日,乃複介意耶?”貴妃道:“那荷包是妾當日親手繡的,未便落於人手,非專為元寶也!”素臣道:“此時道不拾遺。如在行宮及此宅中所失,早晚自必尋著獻上。若在路上所失,隻消回鸞時,令人留心尋訪,亦可必得也。”
初八日回鸞,從萬鬆亭西水牆門下船。古心、素臣、文鶴、文驌在禦舟扈送,水夫人率諸媳陪侍後妃舟中,皇後、貴妃俱不敢當,卻因此別不知後會何期,而水夫人精神,更比自己矍鑠,遂不阻止。送至鎮江,方苦苦辭住。各人流淚,不能為別。貴妃與璿站相好,更自執手泫然道:“皇上雖有十年之期,太君壽正無涯。獨愚姊不知能複隨來,與賢妹再見否?”璿姑道:“昔舜三十征用,堯已將二女下降,則娥皇、女英之年,大的少帝舜十歲上下耳。而舜之南巡,二女未從,則其時亦皆將百歲。今皇上至仁大孝,同符虞舜。娘娘與皇後,恩同手足,媲美娥、英。時值貞元之會,即臣妾一門,亦俱邀福庇,得享長齡,況皇上與後妃,有不並登上壽者乎?屆期臣妾當預購陽羨之茗,慧山之泉,複與娘娘白戰談心也!”貴妃破涕為笑道:“賢妹不符善言德行,亦善於說辭者矣!”大家握手叮嚀而別。
天子因小公主新產,在蘇州即打發文驌先回。至鎮江,又止住古心、文鵬、惟與素臣渡江,至揚州關泊船,令對麵設榻,如清寧宮,在枕上談說往事,曰:“昔人雲‘談虎色變’,蔽此時覺烈火寒冷,亙穢寂官讕怪異,加剝肌膚也!”船過沐安關,始餞素臣別,諄約癸未年親祝。素臣道:“倘臣母與臣邀皇上福庇,複有十年之壽,再見天顏,恩寵已極!至微臣犬馬之日,何足勞皇上玉趾。臣斷不敢奉詔!”天子隻得允辭道:“屆期當遣太子代祝。至己醜年,則先遣賢子孫眷屬,於此月回家慶祝,朕於八月正誕親祝可也!”說畢,回顧陪宴之劉健、謝遷道:“年當耄老而約至十年,人壽幾何?兩先生得毋笑其貪且愚乎?”劉健、謝遷回奏:“昔黃帝、堯、舜之壽,皆通百歲,今時之盛,邁於唐、虞。臣等有以決皇上之必膺上壽也!素父精神,與皇上相似,宜與周尚父、召公同壽。宣成太君則童顏黃發,視聽不衰,步履如昔,其壽殆無可涯量!聖駕往來慶祝,正未有艾,寧止已醜年之一度耶?獨臣等薄柳之質,屆期恐未能複隨皇上,躬逢盛事耳!”天子道:“兩先生精神雖稍遜於素父,而過於朕多矣!已醜之行,更與兩先生定約,屆期同來可也。”
天子別過素臣,與後妃由水路進京。差兩名內監,從南京、鳳陽往東山一帶原來路上,尋訪荷包。
內監走至鳳陽縣地方,見許多人圍著一座山腳下,稱奇道怪,疑是荷包,拍馬上前。見數十鄉民,圍著一項花花綠綠,又像冠、又不像冠,一件又像衣、又不像衣的東西。問那鄉民,說是這山坡塌下,倒出木匣一個,內藏此物,大家都不認得。內監下馬,提撩起來,反複細看.俱不知是何物,仍放在地。
隻見遠遠的,有兩個老人扶仗而來,口裏說道:“這樣太平之世,有甚怪物,待我看來。”及走近前一看,便笑將起來道:“這是和尚戴的毗羅帽,怎沒一人認得?”因四麵一看,說道:“也怪你們不得,你們都隻二三十歲的人,故此認不得了。”舉起手中拐杖,連打那毗羅帽道:“利地,利市,且打掉些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