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要伸出手,她卻搶在他前麵擦去了淚痕。破涕為笑,看進他心裏卻是一痛,因為此時的清歡是體味到離散悲苦的清歡。她的堅強,讓他覺得莫名的心疼。
心疼,很疼。
她明明有機會忘記,隨著他淡泊歸隱,從此再沒有天風朝也沒有輔佐天風帝的陳氏一族。他卻眼看著她一點一點恢複記憶,回憶起心酸的初戀和國破家亡的現實。又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煙影樓,回到害她傷心流淚的姬珩身邊。
這一年來,他隱姓埋名住在王城之外,他和周帝如此之近,周帝卻未曾發覺。如果不是聽說青成因為番紅花差點命喪黃泉,他還不知周帝從未忘記。周帝不忘,清歡在他身邊就會有危險。所以,他入宮,明知是死。進入青玉宮前,還是心甘情願地飲下周帝為他準備的毒酒。
她為什麼要跳這支舞給他看?剛剛她手中一閃而過的又是什麼?
十指輕顫,一弦中斷,正是毒發。弦斷之時,青玉台上的佳人身形一躍。
那是可攬月的百丈高台!跳下,粉身碎骨!
“青成——”姬珩大喊一聲。
轟——
錦瑟掀翻在地,一道紫色的身影先於那身著玄色朝服的人急速飛出。
墜落至半空的青成臉色瞬間煞白。
可是為時已晚,他穩穩地接住她快速下墜的身軀。他們緊緊相依,親密無間。無暇玉光下,相擁的兩個人旋轉而落。他剛剛把她送到地麵,就支撐不住地跌倒在地。一直換著他的青成也一並被帶倒在地。
子慕的臉上血色盡退,唇角溢出血來。溫潤如出,含笑相望。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明明看到了我手裏的匕首啊,為什麼要救我!”青成含淚衝著他大聲叫嚷。
子慕平靜說道:“今日入宮本就難逃一死,不要自責。”
“你在說什麼,是不是……”她慌了神。
他打斷她,眼中幾近絕望,“青成,你太不懂得珍惜自己,還對他抱著一線希望是不是?”
他想清楚地告訴她,姬珩沒有忘記九年前的事情,更不會救她。最終卻無奈歎道:“如果救你的是他,現在流血的就會是他,到時候你一定會心疼。”如果他死了,她也會隨他而去吧。
姬珩站在他們身後,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心痛。
如果不是子慕先他一步,他一定會救下她,那麼將死之人就是他。躲過一劫為什麼不覺得慶幸呢?
她竟然想出這種愚蠢的方式來刺殺他,縱然他想到從始至終都是為他而設的圈套,可他還是忍不住希翼他們之間可以重新來過。現在她說她恨他入骨,難道不應該心痛嗎?
青成,你究竟是想如何待我?姬珩凝視著她無助的背影,默念。
“誰說我會心疼,我不會。”青成哭著搖頭,“我和他之間隻剩下陰謀算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你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
姬珩的心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著,從未有過的窒息。
“你真的能做到單純地愛他或者是恨他嗎?”他的聲音越發的低沉。
她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裏:“子慕。我錯了,錯得不可救藥。不想你拋下我,你知道這一年,在這深宮之中有多想你嗎?”
當他聽到這句話,已經覺得滿足,就算是逗他開心也好。他張了張口,發現再說不出話來。鮮血,不斷地從身體裏流走。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心跳越來越緩慢,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我想你在暮色下彈曲子給我聽。你要是答應我,我就跳紫暮傾城給你看。”她眨了眨眼睛,擠出遮擋視線的淚珠,它們讓她看不清他的臉。
“……”
她等了好一會,懷抱著的人沒有回答,已經閉上了眼睛。眉間那抹淡愁,像是一縷煙魂,飄散在月夜深處。
她靜靜抱著子慕的屍身,姬珩默默地站在她身後,一整夜。
之後發生什麼她記不得了,隻知道抱著子慕一點一點冷掉的屍身,愣愣地發呆,沒有淚水沒有思想。其實不是真的沒有淚,眼淚一旦流出就會決堤。其實不是真的不想,思緒一經拉扯就會崩塌。
周帝把她從子慕的身邊拉走,她沒有哭鬧掙紮,這讓他又欣慰又難過。因為,哀莫大於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