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軌在劇烈顫動,道基在劇烈顫動,大地在劇烈顫動。汽笛和車輪聲混雜成一股強大的聲浪,幾乎要震破四爺的耳膜,四爺的腦袋嗡嗡直響,繼而,天和地也旋轉起來……
——完了。四爺完了。世界的末日到了!
四爺閉上了眼睛……
然而,忽然間,震顫停止了,聲浪弱了下來。四爺睜眼一看,嘿!小火車停了!媽的,它敢不停!不過,也險,最前麵的一對車輪距四爺隻有五六步的樣子,司機晚幾秒鍾刹車,四爺便要完蛋了。
火車司機將鐵青的麵孔探出車門:“媽的,找死哇?”
“操你姥姥,你狗日的才找死哩!”
四爺依然躺在鐵軌上不起,擰著脖子回罵。
這時,廣田帶著四爺的弟兄,迅速爬上了火車頭,命令司機下車。司機不從,四爺的弟兄便動了武,三拳兩腳把司機打出了車門,摔倒在路基上。小司爐一看情況不妙,乖乖地跳下了車。
小火車拖了八節運煤的車廂,每節車廂有一至兩名礦警或公司職員押車。小火車突然停下,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待聽到那可憐的司機被摔下車後的慘叫,他們紛紛持槍跳下車來,將廣田、四爺一夥圍了起來。車上的募集工不明情況,一時未作反應,隻是扒著車幫向下邊看。
一個小頭目模樣的礦警,將手中的槍對著四爺,厲聲道:“讓開!通通離開鐵道!要不,老子開槍了!”
四爺冷冷一笑,嘩地撕開上身的短衫,袒露出長滿黑毛的胸膛,臉上橫肉直擰,拳頭把胸脯打得砰砰響:“來,龜兒,在大爺這兒試試槍法!”
小頭目不敢開槍,手竟有些抖。
四爺首先在精神上壓倒了對手。
四爺看那小頭目亂了陣腳,又是一陣笑,笑聲未落,猛地從腰間抽出賊亮的攮子:“你不動手,老子可要動手了!”
“你……你敢!”
小頭目慌亂之中,槍口抬高半尺,向空中放了一槍。
四爺並沒撲過去,卻用攮子在自個兒袒露的胸肌上劃了一刀,鮮紅的血立時湧了出來,順著黑毛叢生的肚皮流到腰際,把老藍布腰帶浸濕了……
這是四爺的傳統戰法,具有十分完美的無賴藝術色彩。
廣田並不阻止,他知道:四爺素來十分愛惜自己的皮肉,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輕易放血;即使放點血,下刀也十分有數,決不至於出現生命危險。過去,廣田對此很有些鄙視的意思。今天卻不然,今天,四爺是為了纏住礦警拖延時間,血是為窯工弟兄流的,盡管無恥,卻也透著幾分偉大。
對峙、糾纏之間,廣銀已帶著七八百名窯工怒吼著順著鐵道撲了過來,眨眼間便將八節車廂圍了個實實在在。接著,窯工們蜂擁而上,呐喊著、咒罵著將車上的人往下拽。車上的人被這突然而來的襲擊驚呆了,一瞬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後來,車上的人在掙紮中向窯工們動了拳頭,窯工們立即予以有力的反擊。一會兒工夫,局麵便無法控製了,雙方人員打成了一團。車上車下,四處是扭動在一起的身體。那幾個礦警景況更慘,往往被三五個窯工同時開打,哭喊求饒聲響成一片。
這是一場無組織、無紀律的原始的戰鬥。戰鬥的雙方,完全憑拳頭、腳板和身體的實際力量攻擊對方,就像他們的祖先在萬餘年前攻擊野獸一樣。人類的長久進化和時代的日益文明,並沒有根除人們自身的野性,所以,在很多時候,很多場合,人也會像野獸一樣,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許多瘋狂的事情。
劉廣田開頭還試圖控製局勢,製止住這場瘋狂的打鬥。他拚命地喊,氣勢洶洶地罵,然而,沒人理他。後來,他身上也挨了募集工的拳頭。他火了,小褂一脫,赤膊上陣了……
四爺和一幫弟兄更是英勇,攮子、短刀亂飛亂舞,直往對手們的肉裏鑽,不一會兒工夫,便捅倒了十幾個。四爺的麻臉、身體也理所當然地吃了對手們的拳腳,胳膊和嘴角掛出了血絲,半邊臉龐發麵饃似地腫脹起來。但是,四爺不怕,否則,四爺便也不是四爺了!他越戰越勇,開頭,還隻是撿人家的臂部刺,末了,幹脆不認這最佳放血部位了,逮著什麼攮什麼!
混戰由鐵道漸漸移到路基,又從路基移到荒野上,直打得塵土飛揚、聲嘶力竭,尚不分勝負。從人數上講,雙方相差無幾,要想一下子控製局麵都不大可能。
一小時後,劉家窪增援的窯工又到,新來的窯工手持棍棒、礦斧,黑壓壓推了過來,一下子把募集工鎮住了。募集工開始實行戰略撤退。一個個光著腳丫子向南飛逃,荒地上拋下了幾十個受傷的夥伴。
劉廣田爬上火車,大聲喊話,阻止了窯工們繼續追打募集工的企圖和舉動。
戰場漸漸平靜了下來,劉廣田命窯工們將躺在地上呻吟的受傷的募集工抬回劉家窪治傷調養。他心裏十分內疚,自覺著沒能很好地擔負起領導的職責,沒能對募集工施之以禮。
他暴怒地追問眾人:“他娘的,哪個王八蛋先動的手?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
沉默了好一會兒,劉四爺才道:“好像是他們先動的手!”
“那也不該如此無禮!你們再這樣鬧下去,老子不幹了!”
說畢,跳下火車,罵罵咧咧往回走。
走了沒多遠,劉廣銀建議道:“二哥,為防後患,咱們幹脆把小鐵道掀了吧!看它狗日的火車再開?!”
劉廣田眼睛一亮:“有理!”
於是,千餘名窯工一擁而上,棍撬,手扒,肩扛,硬是把兩千米鐵道掀了個底朝天。
募集窯工受挫。滬電緊急催煤。董事會令秦振宇恢複原包工費用,維持窯工日工資三角六分,確保工人複工。秦也意識到不能兩麵受敵,遂於二十八日和二劉談判。由於三先生作祟,談判未獲成功。三十日,日資控製的北方煤礦煤價又升,董事會內吵成一團。秦負壓力愈重。四月一日,王子非再訪尹文山,力陳利害,請縣府斡旋。二日,尹文山拜訪三先生,三先生堅持原賠地條件不變,並引尹觀其饑民日常之苦。斡旋失敗。二日下午,礦警隊和窯工發生衝突,窯工被打傷三人。三日,三先生以村寨所藏之槍炮器械武裝窯工。武力械鬥已在所難免。
其時,大名鼎鼎的綠林人物祁六爺介入糾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