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那年蝗災加水災,鄉間顆粒無收,四鄉民眾都不甘饑而斃命,寧可容忍礦方的苛刻!”
“好!”秦振宇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我懂了,值此災荒之際,暫時壓低窯工工資,適當延長工時,以期度過危機!僅此一項,每月便可有萬餘盈利,好!”
沉思了好一會兒,王子非又道:“此事可由各大櫃出麵實行,我們隻需削減各包工櫃包工費用即可。另外,還要多少考慮一下可能引起的騷動。”
“顧不得這麼多了!”秦振宇一揮手,下了結論,“這事就這麼定了!下午,你會同各方先拿出個草案來。另外,代我準備一下,近日我要親自拜訪劉三先生。”
“也好!”
王子非應了一聲,準備告辭,秦振宇又親昵地將他拉住了:“子非兄,礦上的生產還得抓緊,煤炭產量得上去。開萍已大部斷絕了對各股東的煤炭供應,股東們恨不得把我變成煤填進爐膛裏。我這裏每天接到兩三份電報催煤,沒辦法呀!你好好幹,待度過眼前的危機,我將建議董事會提高你的薪金!”
王子非走後,他在明亮的窗前站住了。這間經理辦公室位於經理樓的第三層,也是最高一層。此樓是青泉縣至今為止的最高建築,它曾裝載過另一個企業家的發財夢想。如今,在舊夢的廢墟上,秦振宇釀造著屬於自己的新夢。他望著窗外明淨的天空,陷入了不著邊際的遐想中……
廣闊的天空下是幾座灰色的井架,井架的天棚上鐵鑄的天輪在飛快地轉動,伴著汽絞有節奏的轟鳴。從地下運出的矸石,已堆得像山一樣雄偉了。歪歪車一上一下地蠕動著,遠遠望去像個正在爬行的甲殼蟲。井架、矸石山賴以紮根的,是這塊古老而貧窮的土地。秦振宇沒來由地想起了《聖經》,想起了基督和上帝。他不信教,可他從洋人那裏認識了基督,認識了上帝。他覺著麵前這塊土地就像上帝創造人類世界時用剩的一塊爛泥。
然而,這爛泥包裹著黑色的寶藏,這裏四處都是煤!把這些煤一個早晨同時挖出來,足以重新安排半個中國的工業秩序。
這很值得幹一番。
他要和這塊土地格鬥,他要做這塊土地的真正主人,他要為暮氣沉沉的中國民族工業鍛造一輪嶄新的太陽……
然而,片刻的自我膨脹之後,秦振宇又回到了麵前的現實中。
他重在轉椅上坐了下來,隨手翻起了剛到的報紙。這裏遠離都市,消息閉塞,了解外部世界的情況,唯有看報。京、滬出版的《時報》、《申報》、《民國日報》往往要晚到十餘天,新聞永遠是舊聞,而這些舊聞又總是使人十分沮喪。政府無能,列強霸道,巴黎和會攪起的風波經久不息。每讀報紙,皆有罷工、罷課、罷市、請願、示威之報道。國家前途實難預測。在這種氣氛中辦礦,真真是舉步維艱。
他一揮手將報紙掃下桌麵,從筆筒取出一支毛筆,開始草擬給上海董事會的回電。他要告訴董事們,秦某不是吃幹飯的,興華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將在這塊土地上起飛,但是,他需要錢,需要更多的錢!
公司剜肉補瘡,削減各大櫃包工費用。各大櫃旋即變本加厲地向窯工轉嫁危機。工錢由每工三角六分,降為兩角八分;每工工時由十小時升為十二小時。窯工中怨言頓生。然而此時尚係農閑,且春荒已露端倪,鄉間青黃不接,下窯人數有增無減。公司以為得計,卻不料,危險已潛伏在靜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