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事情開始往不好的方向發展,嬌妻與人有染,敗露後自殺而亡。他當然隱藏了消息,隻說她是重病不治。
有段衍之在,唐門想出頭是越來越難了。唐掌門已到了最後時刻,雖不是英雄,卻遲暮之態盡顯,終日唉聲歎氣,似乎頗為不甘,頗為擔憂。這些年,他兩個孫子武藝修為毫無進展,壞毛病倒是學了一大堆,他是看在眼裏的。
但是至少能保住命。
然而事與願違。沒多久,唐知春剛滿十歲的長子被人發現溺斃於後院池中,幾乎片刻後,眾人就發現了袖口濕透的唐知夏。
但唐知夏對此事矢口否認,堅持說自己袖口濕透是巧合。但是幾大堂主收到密報,發現了他安插心腹的事,怎麼可能相信他?
唐掌門急火攻心,盛怒之下叫人給他灌了劇毒。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唐知冬。
唐知秋趕到時,兄長已經辭世,唐知冬倒在一旁痛哭流涕,雙手顫抖。而唐掌門仍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氣憤難掩。
他走過去,收斂了兄長屍體,第一次沒有恭敬地對掌門行禮。
最多就是半個月的事,唐知春的幼子吃了摻毒的糕點,毒發身亡。
唐知秋被推到風口浪尖,因為那毒藥隻有他有,據說是他一手研製的。而作為少主之一,他當然也有本事讓糕點不經過下人之手直接送到小侄子手中。
唐知春的發妻一連失去兩個孩子,得了失心瘋,開始成天咒罵詛咒,卻是口口聲聲罵她的死鬼丈夫。眾人隻有隨她去,誰讓唐知春生前風流成性,又一肚子壞水。誰都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和。
唐知秋被帶去見掌門,這屬於家事,除了幾個堂主,沒有人知道內情。唐知冬這次還沒被逼著灌人毒藥就開始痛哭流涕,望著唐知秋淚如雨下,似乎失望痛心到了極點。
唐知秋看著他:“你這是做什麼?”
“三哥……我知道二哥去了你心有不甘,但他那是咎由自取,你何必想不開要替他報仇……”
“這倒是個好理由。”
唐知冬似乎察覺他話中有話,猛地停下了話頭。
唐知秋忽然道:“你當初挺有魄力的,居然舍得主動斷了那麼一樁好姻緣。”
唐知冬像是被踩到了痛腳,猛地叫起來:“不是我主動斷的!是她們家嫌棄我收養了大哥家的兒子!”
“出嫁從夫,這有什麼好嫌棄的。除非你故意說了什麼,人家姑娘衡量再三,覺得還不如早點退婚的好。”
“……”唐知冬臉色微微泛白,悄悄看一眼唐掌門,他雙目微合,似乎已經睡著。
“三哥,你是不是弄錯什麼了?今日你在此是要替自己做過的事贖罪來的!”
“我不曾做過,為何要贖罪?”
唐知冬一聲冷笑:“可是那毒藥出自你手不是麼?”
唐知秋點頭:“不過一月前我那裏失了竊,什麼都沒丟,唯此毒藥丟了一瓶。對了,當日弟媳去過我那裏,說是思念亡嫂,要去她房中憑吊。”
“……你什麼意思?”
唐知秋緩緩抬起眼眸看他,過往的淡然和平靜似乎隨著這個動作揭去,像是從幽深洞中吐出信子的毒蛇,隻一眼就叫人覺得陰冷。
“知冬,二哥出了那事後,我就把所有手上的毒藥送過來給掌門了。是他最信任的劉堂主去取的,檢查幹淨,親手點算。不然你以為我是如何發現那毒藥會少了一瓶?”
“……”
唐知秋從袖中取出一瓶毒藥,衝他微微笑起來。唐知冬驀地後退,他覺得這笑容與唐知夏頗有幾分相似。
“這是來此之前,我去問弟媳要來的,她該說的都說了,你做丈夫的,也要有擔當些。”
唐知冬雙目睜圓:“你把她怎麼了?”
唐知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輕輕搖了搖瓶身,輕聲道:“少了些計量,到底已取了兩條人命了……”
唐知冬駭然地後退一步,猛地扭頭撲向唐掌門:“大伯父,您千萬別信他的話!他這是嫁禍啊!”
癱瘓的唐掌門渾身無法動彈,隻雙目愈發合緊,不言不語。
唐知冬的肩頭被一隻手扣住,那隻手順著他的鎖骨移到他下巴上,拇指與食指猛地按住他下頜,迫使他張嘴。
他驚慌失措地仰頭,看見唐知秋陰沉沉的雙目,奮力掙紮卻渾身軟綿沒有力氣,唯有氣憤地大喊:“你這個騙子,一直在演戲!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裝的跟什麼都不在乎一樣!好了,這下我們都死了,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了!”
唐知秋微笑:“誰說你們都死了,大哥還有個兒子你不知道?”
唐掌門猛地睜開雙目:“你胡說什麼!”
唐知秋的視線移到他臉上,笑意更濃:“不是掌門您那晚親口告訴我的麼?”
“沒有!我何時說過!”
“您叫我找個機會,把大哥院中一個丫鬟處理掉,這件事我處理的挺幹淨的,您當時還誇我了。不過事實是,我去時她已經準備投井,臨死前將手中繈褓交給了我。別的倒沒說什麼,隻說了句‘大少爺一死,我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是大少奶奶來找我,就是掌門來找我’。我覺得這個丫鬟挺聰明的,所以那孩子斷斷是不能留下了。”
唐掌門身子一抖,似乎想要站起來,但努力也是徒勞,嘴唇翕張,喉中怪聲嘶嘶,半晌說不出半個字來。
唐知秋安慰般看了他一眼:“我剛研製的軟筋香,是不是挺有效果的?”
唐知冬似乎又想罵,但已經軟糯似泥,說不出話來。唐知秋蹲下身去,捏開他的嘴,注視著他驚恐的雙眼,將毒藥送到他唇邊。
“大伯父,看著我們兄弟相殘,你是不是覺得很安慰?這種事情都是代代相傳的。”
“……”唐掌門喘著粗氣,雙目通紅。
“知冬,去吧,不過我不會替你哭的,假哭也不會。”唐知秋隨手丟開空瓶,站起身來。
門外吵吵嚷嚷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傳來,門被撞開,幾位德高望重的堂主闖將進來,見到現狀,首先就是圍到唐掌門身前護駕。
唐知秋數了一下來的人,有些訝然道:“竟然有六個人?我一直覺得以唐門的現狀,頂多四個堂主就夠用了。”
六位堂主俱是一愣,麵麵相覷。唐掌門終於在此時憋足勁吼出聲來:“給我把這個孽障殺了!”
堂主們立即要上前,一運功卻覺乏力無比,頓覺不可思議。
唐知秋在幾人麵前踱著步子:“其實這幾年唐門裏拿得出手的毒藥都是出自我手,也隻有我能製出讓你們都察覺不出的毒來。我刻意隱瞞著,不過是自保罷了。其實仔細想想,如我這般,才適合做掌門吧?大伯父,您說是不是?”他走到唐掌門跟前,從他胸口摸出掌門令牌:“此後我就不再叫您掌門了,因為掌門馬上就要換人了。”
唐掌門渾身顫抖,雙目似要凸出來,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
唐知秋拍了拍他的肩頭,舉步出門。從外湧入幾人,為首二人一高一矮,黑衣蒙麵,來勢迅速,後麵跟著四個年輕弟子,見到他都立即行禮,對屋中其他人卻視而不見。
“處理了這裏的人,明日新掌門與四位新堂主一並上任。”
“是。”
他走出門,在池邊涼亭站定,月上中天,茅草上寒霜粼粼映波。他脫去沾了些許毒液的外衫,露出簇新的紫色錦袍,將令牌別在腰間。
池水在夜色中仿佛是麵黑色的鏡子,嵌著天上圓月,他的臉在下方若隱若現,竟已隱隱露出滄桑。
高個黑衣人率先處理完事情,回到他身旁。
“我改變主意了。”他輕輕摩挲著手下欄杆:“把那個孩子除了。”
“屬下正是來稟報此事的。”黑衣人的聲音粗嘎難聽,卻異常恭敬:“那個孩子……今日趁我們調派人手控製此處時,逃走了……”
唐知秋手下一頓,意外地笑起來:“還挺聰明,看來我當初留他是個錯誤。”
“屬下已經派人去追,不過才幾歲的孩子,跑不了多遠。”
唐知秋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望著池水喃喃自語:“當年大伯父除去我父親時,哥哥看到了一切,他縮在角落裏,但還是被找到了。大伯父死死盯著他,我從昏睡中醒過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指著我哥哥說:‘伯父您看,哥哥膽子一直最小,我丟他一個人在這裏,他就嚇得尿褲子了。’然後哥哥開始抽搐顫抖,翻著白眼倒在地上。我就衝過去大哭,說:‘哥哥別死,爹爹說大夫說你活不過二十歲的話是騙人的,你千萬別信。’然後我跟哥哥就活下來了。”
黑衣人垂著頭,默默無言。
“哈哈……”唐知秋忽然大聲笑起來:“當然是騙人的!我哥跟我合起夥來騙人的!我們甚至後來還故意裝作中毒,買通大夫說我們失了幼年記憶。不然以伯父的心狠手辣怎麼可能留下我們?千萬別小看小孩子,他們最懂得如何自保了!”他忽然轉身就走:“我親自去將那小子捉回來。”
他帶著人急匆匆地出了大門,正要跨上馬,寂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腳步聲。
黑衣人鬆了口氣,對唐知秋道:“看來已經有人先一步找到了他,掌門可以放心了。”